池暄坐在房里,手上拿着一张符咒看着,脸上一片静然。
火焰将符咒烧灭。
一根藤蔓从墙缝里伸出,来到他的身边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
池暄看着小花,伸手掐住它,“你是个什么东西?”
嗓音冰冷。
藤蔓悄悄靠近他,伸出一枝嫩绿的叶片小心翼翼蹭了蹭他的脸。
“嗷呜——”
池暄一口咬掉那片叶子,吧唧吧唧吐了出去。
藤蔓:……
池暄看着它,问:“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苍原。”
藤蔓里传来一道温润的男音,听声音好像就二三十岁。
“什么品种?”
“…神木扶桑。”
池暄一顿,“神木扶桑?”
“嗯哼。”
“没听说过。”
苍原:……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那你知道无尽海渊怎么去吗?”
“知道啊。”
苍原说,池暄很高兴,他问:“我想回去,你告诉我呗。”
“花满衣来找你了。”
池暄:“啊?”
“你要挨骂了。”
池暄:……
“花花来找我了?那她现在在哪里?”
“快到了吧?我也不清楚,反正她不在无尽海渊,你也进不去。”
“哦。”
一时间,没谁说话了。
藤蔓扭了扭,好像在看他一样,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在虚空里的时候为什么攻击我们?”
苍原:“…我那是给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悬崖下面安全吗?”
“…那是一个小失误。”
“那你不能直接说吗?”
“虚空有禁制,我能进去帮你们就不错了,你还放火烧我呢。”
池暄看了他一眼说:“你活该。”
藤蔓瞬间从平静的绿色变为愤怒的红色。
“我好歹也算你的长辈,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真是被花满衣宠坏了!”
池暄不想跟他废话,睡眠不足的他显得异常暴躁,直接一个响指送他一朵小火花。
然后啪唧一声,摔进被窝里,睡觉了。
池暄一觉睡得很香,其他人就不像他这般有如此好的睡眠质量了。
樊如讳在梦里和秽物厮杀,看着他在床上夸张的动作就知道战况很激烈。
徐三方在喝茶降火。
顾笙正跪在祠堂里。
锦夏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反正没在放房间里。
明镜辞在做噩梦。
不是像樊如讳一样梦到秽物,而是小时候,一段从未在他记忆里出现过的场景。
他看见只有五六岁的自己蜷缩在一个陶罐里,陶罐的顶部被盖上,上面有好几条黄色的封印布条。
陶罐被放在一个鲜红色法阵的中央。
明镜辞站在一旁,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喘不上气。
现在他的心情就像是陷入柔软的漩涡,没有任何支撑点,被捂住口鼻,四肢被束缚,无力挣扎,只能让自己沉溺。
“镜辞,要坚持住,千万不能让为师失望。”
明镜辞听到声音,转身看着他的师尊,长宇站在阵法的边缘,嘴角噙着一抹笑。
似乎是察觉小孩需要仰头去看他,于是他蹲下来和他平视着,说:“为师相信,你一定会撑过去的。是吗?”
小孩不说话,长宇就自顾自说了好多。
接下来的话,明镜辞没听见,他只看见长宇的嘴在一张一合,但是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突然,他的心跳很快,像是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啊——”
明镜辞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大口喘着气,眼睛睁大,瞳孔涣散。
良久,第一声鸡鸣刺破天际,火球应声坠地,天边的鱼肚白成为唯一的光亮。
“飒飒——”
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
明镜辞走到桌边喝了口水,然后去窗边打开窗子。
入目的是热烈张扬的红。
满院的凤凰花迎风飘扬,沙沙作响。
眼前的景色很美,但抵不过花丛中红衣人的一回眸。
明镜辞觉得此时的心跳比上梦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与池暄对视的时刻里,他都害怕对方会不会听见他急如雷鼓的心跳。
“怎么醒那么早?”
明镜辞的嗓音微哑,但是离得有些远,池暄并没有听出来。
“不早了呀,你不也醒了吗?”
池暄在花丛中头也不抬的说,似乎在找什么。
明镜辞见状问:“在找什么?”
“在找什么?在找…呀,找到了。”
明镜辞放在窗棱上的手一顿,然后他看着池暄拿着一朵凤凰花向他走来。
“送给你。”
明镜辞一愣,“送给我?”
“是啊。”
池暄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他说:“擦擦汗吧,你怎么出那么多汗?晚上没有那么热吧?”
明镜辞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眸色深沉,喉咙干渴,“你知道送花和手帕在凡尘境意味着什么吗?”
池暄一愣,“不能送吗?”
池暄看着手里的凤凰花和手帕有些迷茫,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是不是凡尘境不能随便送这些东西啊?
这不是很寻常的东西吗?还能有什么忌讳不成?
池暄不知道,他正想收回手,跟明镜辞道歉,却被他一把接过手里的东西。
“没什么不能的,只是有些惊讶你会给我送这些。”
“看你的脸色不太好,就想着送你一朵最漂亮的小红花,让你开心一点。”
池暄笑得像个小傻子。
明镜辞心里想,还是个漂亮的小傻子,看不懂他的喜欢的…小傻子。
之后的几天晚上,池暄每次都想说要不他放个火球吧,但都被几人强硬拒绝。
池暄不明白,明明他的火球那么有用,那么好看,为什么不用?
顾笙回答他:“就是太好看了,太耀眼了,就要留着等放烟花。”
池暄:“…放烟花?”
池暄看着自己手心的火焰,觉得放烟花好像有点难。
烟花很漂亮,但是他只会放火球,还只会放大火球。
池暄在一旁看着他们杀秽物,而他的身旁空无一物。
秽物是一群脑袋空空的恶心玩意,知道趋利避害。
池暄的火焰是他们的天敌,即使再没有脑子也不会上前找死。
一只秽物张着黑漆漆的大口扑向樊如讳,下一秒被一杆银枪死死钉在地上,挣扎几下灰飞烟灭。
九尺银枪周身散发着火焰,池暄上手抓住,横枪一扫,烧灭一片。
没有火球,但有火焰银枪震慑,那些秽物也不敢轻举妄动。
两方对峙到天亮。
以后的几天晚上都是这样的状态,有不死之火在,秽物就像鹌鹑一样动也不敢动。
池暄把银枪插在地上,说:“杀不完,找不到,怎么办?”
明镜辞垂眉思索,这几天晚上他们联合起来杀秽物,白天就用来调查秽物的来源,但是一无所获。
永宁城所有地方他们都找遍了,愣是一点秽物的影子也看不到。
就像是,晚上的那些秽物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我们还有哪里没找过吗?”
顾笙皱眉,想了想,说:“应该基本上都找过了,至于还有哪里没找…好像是,锦夏姐的院子…”
“锦夏姐?”
樊如讳看着他问:“那里为什么没找?”
顾笙看着他说:“锦夏姐身体不好,一般都不出她的小院,那里应该是没有秽物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去看看。”
顾笙垂眸思索,片刻后他摇头。
“不行,她不喜欢有人去她的院子,她会生气的,而我会倒霉。”
樊如讳:“…那你指个方向,我们自己去,绝对不出卖你。”
“那…行吧。”
顾笙大致指了个方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徐三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说:“你这是想让她死。”
“我曾经问过她,报仇有那么重要吗?她说,很重要;我又问,重要到要拿一座城的人的性命为代价吗?她说,对。”
徐三方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的命还在她手上,她死,你也会死,这个你也不在乎吗?”
说到最后,徐三方有些气机。
顾笙看着自己手上的命线,很细,很浅。
他笑道:“无妨,现在活一天都是她施舍的,我早就该死的。”
徐三方张了张口,终是只道:“别那么说。”
顾笙转头看他,笑道:“我看你还是很不顺眼,笑得像带着假面一样,其实你不想笑就别笑了,也没人扯着你的脸让你笑啊。”
徐三方下意识的想笑着回答他,随即反应过来,说:“你是知道我本色才这么说,其他人又不知道,看着我的笑脸,谈事也会容易些。”
顾笙挑眉道:“这叫伸手不打笑脸人?”
“算是吧。”
“你又笑了。”
徐三方表情僵住,听见他又说:“这个看起来真情实感一点。”
“希望你以后真实一点吧。”
明镜辞几人走到那处偏僻的院落,安静得很,风邪盘无异常,拘魄袋无异动。
“这里很干净。”
樊如讳试了好几次,换了好几个风邪盘都是没有任何变化。
他不免有些丧气,看着他们说:“要不进去看看?”
说着就要跃上墙头,被池暄一把揪住。
“怎么了?”
池暄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赤金色,看起来美丽又危险。
他们看不见,可池暄却能看见一片晃动的黑色,整个院落都被秽物包裹,或者说整个院落就是秽物。
那人怎么可能待在里面?
想也知道不可能。
池暄不动声色的给他们两人手心里塞了一团小火苗,说:“离开这里。”
樊如讳非常听话的转身离开,可是晚了一步。
他之前想攀缘的墙头变成软趴趴的一团秽物,张着没有牙齿的大嘴朝他咬来。
定清出鞘一剑斩灭它。
纯洁的剑气吸引了其他正在休息的秽物,它们前赴后继的赶来,忌惮着不死之火,它们形成一个包围圈,这是之前没有的。
眼看着它们的包围圈就要封顶,长愿与银枪一起冲向那处空缺,将包围圈撕开。
明镜辞看着那杆银枪势如破竹,赞赏的看着它,“好枪,他有名字吗?”
“没有。”池暄看着那杆银枪,甩了甩,“等会儿去翻翻书,给它找个好听的名字。”
“嗯。”
秽物被火焰烧灭一大片,随后像是收到召唤一般汇聚在一处。
在漆黑中,锦夏缓步走出。
现在的她,大片的血肉肌肤脱落,露出森森白骨,脸上还牢牢带着那张面具。
池暄感觉到一丝悲哀,是她的悲哀。
她在哭。
“百卉月下,虚幻之花,都是你做的。”
池暄看着她,问出这样的问题,语气却没有半分疑惑。
樊如讳听到这话有些震惊,他看向锦夏,说:“你是梅佳卉?!”
锦夏,不,应该是梅佳卉听到这话愣住,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
她抬眼看着眼前,看着池暄,嘶哑着,哭喊着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副模样?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几人被她的话说的云里雾里。
“虚空里的八卦是真的?”
樊如讳看着她,问身边的两人。
“应该是真的。”
“上面不是说她被锁在祠堂里吗?怎么会…哦对,虚幻之花可以穿梭虚空到达任何地方。”
樊如讳看着对方残破不堪的身体,说:“恐怕你到这儿已经是极限了吧?”
梅佳卉并不看他,只是朝着池暄伸出手,慢慢靠近。
“小公子,求您帮帮我,求您帮帮我……”
池暄后退一步说:“站住,别动。“
梅佳卉闻言站住,面具出现裂纹,她身上仅有的血肉也在寸寸皲裂。
“要干什么?”
梅佳卉笑了,其实池暄也不确定她笑没笑,只是一种感觉。
“您觉得一城人的性命够不够换您的一丝血肉。”
“不可。”
池暄还未说话,明镜辞挡在他的身前,一口回绝。
“直接杀了你永绝后患,岂不是更好。”
樊如讳举起定清直指着她。
“确实。”
梅佳卉笑了,这次她笑得很大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她说:“对付我养的小东西都那么费力,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对付我?”
她看着他们,空荡荡的瞳孔中浮现凶狠的阵法光芒。
她的眼睛被挖,但是她可以借助任何阵法映照在她的眼眶之中,也不失为一种好处,因祸得福。
“该说你们勇气可嘉,还是狂妄自大呢?”
赶在梅佳卉出手之前,池暄一把将两人拦腰抱起,飞向半空中,直到他们站在自己的飞剑上。
“你们看。”
永宁城有千万户人家,原本熄灭的灯火在此刻一一点亮,万家灯火在此时此刻显得异常。
他们站在门外,目光空洞抬头望天。
无数根红线自他们的眉心而出,缠绕在梅佳卉的身上,溶于秽物之中成为其养分。
红线尽数抽出,断裂之时,他们轰然倒地。
一倒一大片。
“他们的命线都没了。”
池暄的话一处,身旁的两人握剑一跃而下,立刻斩断那些命线。
樊如讳眸光一凛,出手狠辣,就像他说的那样要永绝后患。
定清剑在他手中快速挥动,出手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池暄想下去帮忙,但是他的翅膀好像出了点问题,它不听使唤了。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影响到他的翅膀。
池暄皱眉,这里能有什么东西会影响他。
都是些低级秽物,还有一个用偷来的命线苟延残喘的人。
正当他思索着,一声类似与鹤唳的声音自远处而来。
流光溢彩的黑色大物自空中降落。
樊如讳收剑避开飞沙走石,看着那只大鸟,他有些惊讶的说:“三足…这是三足金乌?!怎么黑成这副模样?”
他转头看向明镜辞,说:“古籍里记载的三足金乌好像是金色的吧,这种颜色的不会是…魔化的吧?”
“看样子是的。”
樊如讳顿时面如菜色,梅佳卉还没搞定,现在又来一个魔化的三足金乌!
噫嘘唏,吾命休矣!
“死定了哦。”
“嗯。”
“……”
与樊如讳想象的不同,三足金乌并没有对他们发出攻击,而是转身向梅佳卉扑去。
池暄在空中收起翅膀直接自由落体式的掉下去,把两人看得心惊胆战。
他稳稳落地,看着他们说:“这是什么情况?”
樊如讳耸肩,“不知道。”
明镜辞看着那只金乌,说:“静观其变。”
三足金乌是山海境内的生物,出现在这儿本就不可思议,而现在身有金光庇佑的它居然魔化,真是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