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添星在听到要自己主教签字时,心脏一颤。
最后,恹恹地从办公室退出来。
一直挨到星期六,俱乐部的人约他见面,他都没勇气将这事告知方涛。
中午11点半左右。
余添星慢吞吞地走在回体育中心的路上。
暑气蒸腾,余添星头顶烈日,拎着一袋子装备,背上早已被汗渍浸湿了一大片,他仍旧毫无察觉般低垂着头,想事情想得出神。
刚刚他去了一趟极速俱乐部。
俱乐部配置非常齐全,一共有四层:恒温泳池、健身房、休息区、医疗室、科技体验区、游客区、食堂、宿舍……一应俱全,一点都不比省队的吃住训练条件差,更难能可贵的,还有国家级的教练。
俱乐部经理看见他的第一眼,眼神中透露着一丝不信任。
而在他展示完游泳实力后,表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并对他表示十分满意。
蒋经理握着他的手臂,一边笑得牙不见底,一边把他往办公室拉,说,提前发5个月工资完全没有问题,一副恨不得马上和他签好合同的架势。
一切都很好,都很令人满意。
可他一向擅长扫兴:
到了最后关头,他却说,他还没有向省队提交退役报告。
蒋经理刚还大张着的嘴立刻跟两边跟橡皮筋扯住似的,缩了下来。
“噢,没事,小余,你在我这先签了回去一样的,这个没什么影响。”
“这不合队里流程,”余添星说得坚决,“要先将那边退了,我才能加入你们。”
蒋经理见他这么执拗,面露焦躁,最后插着腰转了两步,这才妥协:“那行吧,极速俱乐部这几日你随时过来,预付半年工资都没有问题,我们随时恭候你的到来!”
他将余添星捧得很高,令余添星愈发坐立不安,再难开口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最后,蒋经理还找人想将余添星从俱乐部送到公交车站,
蒋经理说:“我们这公园太绕了,叫老庄给你带带路。”
但他来的时候差不多把来时路摸得很熟了。
“不用,我记得到路。”
可最后架不住盛情难却,俱乐部老庄还是将他送到了公交站。一路上还给他不断吹谈极速俱乐部的各种好话和发展历史。
余添星呼出口气。
他的性格吃软不吃硬,人一给他上软,他就怎么也招架不住。
但一想到接下来就是要去找方教在他的退役报告书上签字,他就泛起一股子愧疚来。
他收到的消息是说方涛和何洋他们今天就会回来,听风声,明天省队领导还会给他们举行一个表彰庆祝的晚宴。
余添星想到这表情有些痛苦。
他是真的不情愿去给恩师说要退役的事情。
尤其是,如果恰好还碰见何洋,只会令他更觉折磨。
正待此时,一辆黑色保姆车停在了他身旁。
一偏头,只见许自源正摇下车窗露出那张略有痞气脸,对着他一打招呼:“添星!”
余添星浑身一颤。
车窗里凉气源源不断地冒出,他看见何洋在许自源身后,冲他眉眼弯弯地摆摆手。
一个多月没见,何洋脸部的轮廓更显瘦削坚毅,整个人还带着淡淡的倦意。
上一秒还在为找方涛签退役报告而困扰,下一刻看见何洋,一颗别别扭扭的心扑通扑通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你这是出去溜达溜达了?”许自源问他。
“……嗯。”余添星略带犹豫地选择了撒谎,闪开目光。
许自源倒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笑道:“你是该出去好好溜达一下,怎么样,B市好玩吧?”
“……嗯。”余添星点头。
“别杵在外头,日头这么晒,上来坐吧?”何洋忽然从许自源后面冒出来一句。
余添星一听,慌忙想说自己去食堂吃饭几步路很近,不用坐车。
可最后他却鬼迷心窍地点了头,上了车。
车上的凉气开得很足,他猫着腰,从何洋和许自源中间既紧张又兴奋地穿过去,坐在了后排。
“方教他人呢?”余添星忐忑地开口问。
“那老头你还不知道啊,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咯,”许自源回他,“诶,添星,你这是去哪些地方逛去啦?”
“就附近走了走。”
“这附近可没什么好玩的,”许自源大失所望,一瘪嘴,“我给你说几个地方,你有空了就去玩,保准耍得尽兴!”
许自源在说个没完,何洋低头在一旁翻找,然后给他递来一瓶未开封的水。
余添星一愣,随后从何洋手中接过道了声谢,焦躁火热的手心温度多了股令人舒适的沁凉。
等许自源说到一半喘气,何洋终于插上句话,对余添星道:“想逛下回可以晚点等太阳下去些再出去,B市这几个月要再像你今天这么出去,回来皮都要晒脱一层。”
“啧……还是我们何洋会疼人。”许自源立刻嘴欠。
“何洋可比你细致多啰。”司机帮何洋怼了回去。
余添星红着耳尖傻笑,什么也说不出来。
何洋本人倒是无奈地一笑。
车子开到食堂,许自源和何洋要回去放行李,余添星就先下了去吃饭。
望着远去的车尾,旁边传来路过女孩犹疑地询问:
“是……是何洋吗?”
“不是。”余添星看着她,矢口否认掉。
下午,余添星一个人在宿舍里。
看到何洋回来,他又没那么愿意离开这了。
纠结得胃疼之余,他又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余辉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他先向余添星表达了上次在电话里脾气失控的愧疚,然后表示那十万块钱不需要余添星来管。
接着分析了一下吴惠文对余添星要走竞技体育的看法,并希望儿子能理解一下妈妈。最后表示,无论儿子选择哪条路,他作为父亲,都会无条件地支持。
余添星盯着桌上那份用何洋给的水压住边角的退役报告,听得认真。
余添星说:“我理解她,但是我也是家里的男人,而且马上就成年了,家里发生这种事情,不能光让你们承担,我们要一起面对。”
他这句话,令电话那头的余辉五味杂陈。
余辉只得故作轻松,嘿嘿一笑道:“家里的欠款让小的拿,岂不是显得我这老的太没用了?”
“我找到工作了,两万块一个月,老板那边也愿意给我支付半年的工钱。”
余辉听得震惊不已。
余添星把俱乐部的事情给他爸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这真不耽误你游泳啊?”
“耽误啥啊,他们有国家级教练,我现在的舍友都是从那个俱乐部里出来的,人厉害着呢。”
又把田震淮的成绩给他爹吹了一遍。
最后,余辉终于感叹道:“你长大啦,你自己的路,你自己选择吧。”
两人又扯了两句闲话,挂了电话。
余添星将手机扔到桌上,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复刚刚说服他爸时的乐观洒脱。
他把何洋给他的水拿起来,拧开,猛灌了一口,胃还是难受。
*
何洋收拾好行李后,发了条消息,等了一会儿,见群里陆陆续续回消息后,提溜着一堆东西出了门。他带着墨镜口罩帽子,全副武装走在路上。
他来到办公大楼,然后敲开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头的人顿时如烧开的水,炸沸起来。
“恭喜我们何洋在亚运会突破100米蝶泳AR,为我们取得4金1银1铜的好成绩!!!芜呼~”
礼花声,泡沫声……在这间办公室闹个不断。
何洋摘下口罩墨镜,笑得频频点头。
一阵打闹后,何洋出声示意大家伙来拿他手里的礼物。
一群人轰然围了上来。
“卢姐,这你家宝宝的K国奶粉。”
“哎呀,谢谢啊。”
“糖糖,你要的面膜。”
“啊!谢谢何洋。”
“赵叔,这是你托我给阿姨买的肩颈按摩仪。”
“哎哟,太好了,辛苦啦。”
……
何洋将礼品一件件分发,直到手头只剩了一件。
何洋看了一转四周:“刘主任呢?”
有人回他:“别提了,昨日队里一小毛孩为了隔壁那学校里个女生跟把学校的学生揍了,刘主任现在正在办公室处理这问题,忙得焦头烂额根本脱不开身,指不定头疼得慌。”
何洋点头:“噢……我过去瞧瞧。”
“诶!何洋,你可不能走啊,给你买的蛋糕还吃呢!”
何洋频频摆手,奈何满屋子人就是不让他离去,最后无奈,他只得吃了口蛋糕,意思了一下。
“不了不了,真不了,我还没吃午饭呢,求放过,”何洋连声拒绝又要塞回他手上的蛋糕,“大家把其余剩下蛋糕分了吧!”
这群人这才放他离开。
何洋来到主任办公室门前。
办公室半合上没上锁,听着声屋里人好像才挂了个电话。
何洋敲了敲门。
“进来。”
收到屋内女性地指示声,何洋这才笑着地推开门。
“何洋!”刘主任放下眉心处的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这么早就赶回来啦?”
“给您带的包。”何洋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刘主任桌上。
刘主任一惊,霎时笑弯了腰,也不看那包一眼,走去一旁饮水机给何洋接了杯水。
“太谢谢我们何洋了!快坐!幸苦你才回来就跑这一趟,”刘主任把纸水杯递给何洋,“等我这没事了,晚上好好给你们办个洗尘宴。”
何洋闻言,坐在了办公桌前的黑皮沙发上:“我听说您在为小孩打架的事情操心。”
说到这个,刘主任脸上的笑意收敛下来,但她看是何洋,便也无所隐瞒:“哎,可不是嘛,学校那男孩鼻梁都被打断了,家长那边非说钱不钱的不重要,必须要讨回公道。”
“事情听起来有些棘手啊。”
刘主任蹙眉,忍不住抱怨:“你说这群小兔崽子,一个个才多大啊,不好好游泳,天天想着谈恋爱还打架,不叫人省心!真当演电视剧啊!”
何洋点点头:“下回队里开大会,又多了给这群小兔崽子上课的素材。”
刘主任嗔怪地看何洋一眼:“嘿呀,这能是好事?”
何洋眯着眼,摇摇头,斟酌着提了个建议:“不如……去找找那女孩?”
刘主任一愣,片刻后豁然开朗,她伸出食指点了点何洋:“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灵光!”
何洋用手指挠了挠耳后,放下纸杯笑了:“主任谬赞,这要没什么事了我就先撤啰。”
“诶!等等!”刘主任喊住何洋,“瞧我这忙得,你不来我还没想起来呢,有个事我还没来得及给老方说,你来得正好。”
何洋疑惑地挑眉。
“就老方前段时间带回来那孩子,你的小师弟,叫余……”
“余添星?”
“对,余添星那孩子,”说到这,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昨晚上哭丧着脸跑我这儿交了份退役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