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洋给余添星发消息的时候,余添星正在训练中心池子里泡着加训。
他在寝室一个人呆着也是闷得慌,索性来池子里泡一泡养养水性。
身子上累一点,烦恼也能暂时忘却。
周六大家都在放假,休息的休息,参加比赛的参加比赛,泳池里的人比平日里少了多半。余添星不是一个很挑泳道的人,就近放下东西,做了一组热身后,在边侧的泳道里练习。
游了好几转,忽然,岸上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叫他:
“余添星,手臂幅度展开,腿,速度,提起来!”
余添星心口咯噔一声,差点溺了口水
他立刻照着话里的意思开始加速。
“不对,腿要再提起来点。”那声音又说。
余添星二度提速。
……
在方涛的几番指导纠正后,他好似又触摸到了一点之前的状态。
游了几个来回,余添星停在了岸边,将眼镜和泳帽取下,甩了两转毛发上的水,望着方涛踱步过来。
“方教,你回来了!”余添星看着方涛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跟着笑了起来。
方涛揣着手:“你小子,一个月不见,看着倒是长壮了不少啊。”
待歇了几口气后,余添星从池子里出来,站到方涛面前:“不是明天才有庆功宴吗?方教你今天怎么来训练中心了?”
“怎么?你不欢迎我来啊?”
余添星连连摇头:“没,就是没想到今天在训练中心能看见你。”
方涛道:“我这不也有一点事情嘛,处理完了再去休息。”
余添星立刻自告奋勇:“我能帮上忙吗?”
方涛目光欣慰,摇了摇头:“你啊……好好练!”
说着,他语调忽然故作严厉起来:“我走这段时间,你这动作变形得厉害。”
余添星顿感惭愧:“我……”
方涛复而一笑,拍了两下余添星的肩膀:“放宽心,争取锦标赛之前,练回来。”说完,他就收回手转身离去。
余添星一时间心乱如麻,眼看着方涛往楼道方向走去——
“……方教,你这是要上办公室么?”
“嗯?”方涛被叫住,驻足停了下来,眼睛闪了几下,转过头,“怎么?还有事啊?”
“没事!”余添星下意识否认。
方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有什么问题就上来问,我还有一会儿才走。”
甩下这句话,方涛又回头继续走了。
方涛的背影消失在楼道转角,余添星并没有再回到池子里,而是脚底打了个转,快步走到自己袋子边,将手里的泳镜泳帽一把塞进袋,又拿出毛巾擦了擦头肩,搭在肩膀,然后提溜上袋子就往更衣室里去了。
这绝对是一次难得地能在离开前能瞒着何洋偷摸做完这一切,解决签字问题的时机!
怪就怪他出门的时候粗心,忘记把那张报告带身上!趁现在还有时间,他决定赶紧回去一趟将报告拿来。
余添星兴冲冲地一顿往返,最后却拿着那张报告刹停在了训练中心门口。
他盯着门口的玻璃门上自己的影子,扶着膝盖喘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寝室到训练中心也就几百米的距离,来回一趟也不过1、2公里,这点距离对于他们运动员来说算不得什么大运动量。
可一到这门口,余添星就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施法了一样,胸口忽然就压了块大石头,气怎么喘都喘不匀。
约莫等了两分钟,呼吸完全平缓下来,他站直身子。
一阵热风拂过,让本就浑身因为汗液堵塞毛孔,散不出余热的身体更觉不适。
余添星索性不挣扎了,一鼓作气走了进去。
上了台阶,往走廊走了几步,周身倒是清凉不少,可是,指腹间好似少了点什么。
低头一看,果然,手中空空荡荡。
余添星着急一转头,目光从走廊地砖上一路扫上去,最后浑身一颤,骤然定住了!
只见门口自己原先站立的位置站了一个人,手里正举着片纸看得认真。
那人身姿高大挺拔,大热天带着深色鸭舌帽和口罩挡了大半张脸,手臂肌肉线条紧实流畅,四分短裤下露出来一双腿又白又长。
而他的上半身还套着早上车里那件休闲宽松的浅色Polo衫,领口处别了副墨镜。
何洋怎么会在这!
余添星倒吸一口气,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余添星的目光,何洋微微抬头,帽沿下的视线从纸张上拨走,不偏不倚对上余添星的目光。
余添星立刻别开脑袋,左顾右盼了一转。
何洋拿着那张纸,两三步跨上台阶,然后,一步步逼近他。
余添星急得冷汗直冒,可这双腿就像被粘住了一样,死活迈不开一步。
很快,何洋的影子停在了他的脚下,余添星脖子上像栓了块秤砣,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他使劲闭着眼,内心绝望地不断呐喊世界毁灭吧!毁灭吧!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何洋都会看见他最狼狈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最后何洋终于开口,语气波澜不惊:“这件事方教知道了吗?”
这件事”指的是什么两人都很明白。
余添星大脑有一瞬间的崩坏,就在刚刚他想过了好几种何洋可能问他的问题,但独独没料到何洋直接跳过了确定这张报告是不是他的。
心底的那点侥幸彻底破灭。
“不知道。”万念俱灰间,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
何洋点了下头,重重地舒出口气,提醒余添星:“……你别看方教平时和蔼可亲,实际上脾气上来三头牛都架不住。”
何洋……没责怪他?
“添星,我说过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来问我,”何洋语气暗含了丝令人不易察觉地责备,“不止游泳方面,生活中遇到什么问题和困难同样都可以来找我。”
何洋说:“我希望你能多来麻烦我。”
此言一出,余添星骤然蹙眉,鼻子发酸。
“至于你这份报告……”何洋话音未落,余光里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他旋即倒了个弯贴近余添星身侧伸手拍了拍余添星后背,低声示意他跟他一起换一个方便谈话的地方。
两人一起来到了训练中心旁边的绿化里,那有片绿意盎然的荷塘,被外围的一圈柳树和精心设计过的灌木围住,灌木之中,还人性化地铺设了石道和安置了些分散座位。
这地方,很适合来谈私事,当然,也很适合约会。
周六的下午荷塘四周不见几个人影,只能见着三两对情侣在湖边坐着你侬我侬。
但显然何洋和余添星都没有心情去在意这些“风景”,两人沉默地绕开一对对情侣,往荷塘深处走,最后寻了处僻静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点空档,恰好给了余添星缓冲情绪和整理思绪的空间。
何洋摘了帽子口罩,将帽子压在余添星的报告上放在一旁,整理了一下额前长长有些挡眼的头发,眼神落到池塘上一朵半开的粉嫩的荷花上,接上之前的话:
“给我个解释吧。”
何洋语气并不严厉,可他越是这么平静温和,余添星内心就越慌,越内疚。比痛骂他一顿都难受。
余添星把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搅成麻花,渐渐地他眼神黯淡下来。
他听见自己回答何洋:“……我爸妈他们不想让我走这条路,我……我也不适合走竞技。”
“那你想走吗?”
“我不知道。”余添星别开脑袋。
“不适合从来不是理由。添星,你在游泳上花费这么些年,你甘心一次都不能站到奥运会的竞技场上吗?况且你就这样走了,不就随了队里那些人的愿了吗?你有想过他们会怎么看待你?”
余添星回答不上来,他不甘心,他也想打那些人的脸,可他能怎么样?
何洋叹了口气:“你是方教不远万里亲自接过来的,其他人包括我都没这份待遇。你的这份报告,寒的也是他的心。”也寒了他的心。
经何洋一提醒,余添星蓦然意识到,原来支持他的人还有教练!
对啊……他怎么能把方教遗漏了?
心底被触动,连日来有意识做的离开省队的思想工作霎时被这点温暖击碎,他不受控制地猛吸了两口鼻子。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余添星立刻闭上眼,埋下头,慌忙拿靠近何洋那边的手肘挡住脑袋。
但是——
再开口时,他嗓音沙哑:
“对不起,何洋哥……我没有办法,我爸把人撞了,要赔好多钱,俱乐部那边说能给我——”
何洋眼皮猛得一跳,挪过目光,打断他:“需要多少钱?”
“……10万块。”
“不多,我借你。”何洋一秒不带犹豫。
“我不要!”余添星大吼一声。
何洋一怔,被余添星这股倔劲整得有些气急:“为什么?”
余添星另一只手握拳,发狠一般对着一旁的座位上的空气狠狠“砸”了几下,然后抱住脑袋。
他从未如此愤恨自己没用,连10万块都拿不出来!
“……反正不能要你的。”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何洋蹙眉看着余添星动作,思索一番后,耐心开导:“添星,我相信你知道游泳运动员去了俱乐部就基本无缘国家队了。”
“而且,我这钱不是白借给你的,我也有条件。”
何洋说到这,顿了一下,看了眼余添星,知道余添星在听,便继续说道:
“这次全国锦标赛最起码你要为我们省队贡献1块金牌,你觉得如何?”何洋轻言细语地抛出条件,像是给躲在车下炸毛的小动物递上食物,小心翼翼地引诱。
奈何余添星的手肘挡住了何洋的试图窥探的视线。没办法,何洋只得沉下心等着余添星自己来给他揭晓答案。
沉默片刻后,余添星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 “……可是那么多钱怎么办?”
他还在惦记那10万块钱!
“你小子……”何洋稍稍松了口气,又哭笑不得,“游了那么多年泳,还不知道打比赛拿了名次有奖金吗?”
“奖金会够么?”
“不够你就多拿几块奖牌回来,队里也会给到很丰厚的奖励。”
闻言,余添星又沉默了好一阵。
半晌,何洋听到手肘后的那颗脑袋闷声闷气地问他一句:“……真的?”
“当然,你要接受这个条件吗?”何洋循循善诱。
两息过后,何洋如愿听到了声“嗯”。
心口的大石头轰然落下,何洋伸手搭上余添星的肩膀,扒拉了一下他。
余添星身子骨僵硬,胳膊动也没动,依旧维持着挡脸的动作。
何洋见状便不再管这头“倔驴”,从一旁拿起自己的帽子,扣回头上,然后将那张报告在余添星面前抖了抖:“你这张报告我先替你收着。”
余添星又“嗯”了声。
至此也差不多了,何洋抿了下嘴唇,率先站了起来:“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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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