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不再谈论永恒【恋与深空】 第2章 遇袭

红眼乌鸦的“尸体”后来被送到了鉴证科。

在楼下的空地捡到它的时候，它看起来和普通乌鸦差别不大。尖而长的流线型的喙，小巧的脑袋，乌黑的但在光下会泛起蓝宝石光泽的羽毛，细长的爪子。

但从二十五层的高空坠落之后，从贯穿它的弹孔里流出的，不是生命体的血肉，而是线圈和电缆。

沈星回面不改色的拆开它的外壳时，“乌鸦”那双没了光彩的红眼睛好像还在盯着你。

显然，那双不祥的眼睛其实是微型摄像机。

这场发生在沈星回家客厅的小小解剖很快得出了结论。

“是n109区来的。”

“你怎么知道？”

沈星回捏起一个小拇指指甲大小的金属色薄片。

“这个芯片是暗点的人才会用的。”

一直以来，外界对n109区知之甚少。那片蛮荒之地是罪恶的温床，各方势力鱼龙混杂，虽然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位于临空市辖区内，实际上政府的态度是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由于特遣署的工作性质，时常会追踪到n109区的线索，在特遣署目前掌握的情报中，暗点组织是n109区的最强势力，其首领叫秦彻，除姓名（当然这也可能是假名）外其他信息一概不详。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盯上你？”

“为什么你会知道暗点用什么特有芯片？”

你不想猜疑沈星回，所以选择直接问出来。

看起来原本是想要安抚你的沈星回错开了视线。

“以前查案子的时候了解到一点。”

沈星回其实是你的前辈，在你入职特遣署搜查科之前似乎就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久了，尽管他看上去那么年轻。

一开始，你觉得他是个不好接近的人，而且他也确实经常做出类似于刚才那样在非出勤时间里在居民区突然开枪的打破规则的事。但他可靠、敏锐的一面吸引着你，也让你忘记了，其实你对他的了解还很少。

“好吧，现在是你说的那个问题，为什么盯上我。”你拈起一片掉落的鸦羽，触感并没有人造物的生涩，难道是从真乌鸦身上拔下来的？“有必要和署里反映一下。”

虽然沈星回没什么表情，但你还是看出他有点失落。

“看起来是没机会补觉，也不能去超市了。”

“上报的事情交给我，你睡你的就好了呀。”

“那……”沈星回微笑着看向你，“你准备怎么解释它身上的弹孔呢？这种情况下开枪好像不符合规定。”

你无奈地皱起眉：“原来你知道啊……”

“我是从你当时的反应猜到的。”沈星回眨了眨眼。如此清澈的眼神，北极浮冰融化其中一般。你相信他没有说谎，他对特遣署各项规章的陌生程度简直让你怀疑刚入职不足一年的人是他而不是你。

就连眨眼速度都像是比一般人慢的沈星回，为何能在紧急情况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拔枪射击呢？真是个令人好奇的矛盾体。

“那就……你先睡，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再上报。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沈星回欣然接受了你的提议。

“你的房间已经不安全了。在我睡着的时候，你就留在这里，好吗？”

多亏了科技的发展，高度智能化的鉴识科很快给出了电子乌鸦的鉴定结果。

和沈星回的判断一致，是暗点造物。

公然对公务人员进行监视，无疑是被视为一种暗点组织对公权的挑衅。高层的会议你虽无权限参与，但科长蒋楠先对你宣布了一个与你个人安全息息相关的决定。

你暂时搬到特遣署宿舍居住，限期未定。

另外，蒋楠还特批你可以提前一点下班，回家拿一些生活必用品。

你本想等沈星回一起，但他在非执行公务期间擅自使用配枪的行为，虽还不至于招来处分（当然这也是蒋楠从中斡旋的成果），仍需要写各种报告和检讨来说明情况。

对此，你除了深表遗憾，也实在是爱莫能助。

如果能回到那天，你一定不会只是说一句没能实现的“明天见”就离开的……

你没法不去想这两天发生的事，以至于路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广告除了刺得你干涩的眼睛更加难受外，对你再没有一点其他的影响。

提供多巴胺和内啡肽的心理类药物、营养配比科学的合成食物、超越人类身体机能极限的各类义体、增强现实娱乐设施……

现在的人们依靠着这些新兴的产品为自己平静但无聊的生活增加刺激。摩肩接踵的人群，每个人都面无表情，面目模糊。

他们在平淡的生活中被豢养了太久，纵然是经常直面罪恶与暴力的你也将这种大部分人过着川流不息的平凡日子的生活视为理所应当。

那只电子乌鸦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呢？

暗点在密谋什么？他们终于不满足于龟缩在他们的老巢了吗？

你公寓所在的住宅区一如既往的没太多人气，如果再早两个小时或许还能听到些孩童的嬉闹声。夜幕完全降临的现在，只有路灯静默伫立。这是你当时选择租住在这里的原因，至少很安静。

今天回家的路倒是略有不同，你隔着老远就看到有人在和靠墙的自动售货机斗智斗勇。

那个人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浅色的头发在售货机的led灯下像满月一样耀眼，骨骼感明显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个子非常高，你如果不仰起头，视线只能和他那件宽大的黑色皮质夹克胸前的铆钉齐平。

“卡住了吗？”

你热心地走上前，那人视线向下瞥了你一眼，没什么反应。

其实你早从他不耐烦地摇晃售货机的动作看出来了。

“让我试试？”

那人轻挑了一下右眉，乖乖让开。

你简单查看了一下出货口的位置，然后，飞起一脚。

哐当两声。

你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掉下来两罐汽水，大概其中一罐是受到你的突然袭击意外坠落的。

他弯下腰将那两瓶汽水捞出来，又把其中一罐递给尴尬地杵在原地的你。他笑的时候，嘴角上提，眉尾也跟着上扬，有种不经意的轻蔑感。

你从他血红色的琉璃一般的双瞳中能读到一些充满趣味的观察和审视，这让你并不怎么愉快。那罐冰凉的汽水被不由分说地塞给你。

突然一滴水掉在你手臂上，接着是额头。

临空市进入雨季，偶然飘来的一片云也可能带来一阵雨，但可能再从哪吹来一阵风，雨也就停了。

雨线细密，没带伞具的你缩了缩肩膀。

浅发红瞳的青年淡定地将夹克的帽兜扣在头上。

“还不回家吗？下雨了。”

你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华丽，想不到有天你会用华丽来形容一个人的声音。他语气中的戏谑让你联想到人类面对迷失的流浪小动物的口吻，其中的俯视意味让你深觉莫名其妙。

你把手中的外壳已经凝了一层水雾的易拉罐还给他，因为身高的差异，要直视他的眼睛甚至需要你特意扬起下巴。

“谢谢你的关心。”

正如刚才他没有给你发表意见的机会，你也只是做了想做的举动后便直接离开。你以为你又会听到那种从鼻子发出的笑声，实际上并没有。

即便你没有回头，也知道他只是停在原地。

当你到家时，虽然还不至于浑身湿透，但吸水变重的薄外套贴在身上，被开门那瞬间的穿堂风一吹，还是当即打了一个喷嚏。

阳台上的碎玻璃都已清理干净了，新的推拉门还来不及安装。不过反正你暂时也不会住在这里了。

你将几套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放进行李箱，另外翻出一个手提包来装耳机、香水、无线充电设备等等杂物。

最后剩下一点空隙，你塞进去一本书。

这本书一直放在你的床头柜上，但一个星期前其实还摆在沈星回家的书架上。

在这个时代，还在看纸质书的人已经很少，还会买这种晦涩的全篇理论的社科书籍的人更少。应该说，现在买纸质书都需要通过一些复杂途径，实体书店自然早就销声匿迹，网络上的书商也很是稀少。难得的是，沈星回那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陈列的书籍其实可谓包罗万象。

当你开玩笑地说：“真是和时代不符的爱好。”时，内心其实是钦佩的，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跑去找沈星回借书。不过现在你的图书馆馆长应该还在对着电脑屏幕长吁短叹吧。

一切收拾妥当后，趁着雨停，你离开家。

巷道过于安静，行李箱拖行的声音都成了莫大的噪音，好在路上没有别人，唯你一人消受这恼人的声响。

再走到刚才那个售货机附近时，你还特意看了眼才那个讨厌的家伙还在不在。缺人他已不在那里后，你甚至高兴地在心里唱起歌。

你又想起那个人的样子，好像比售货机还高出一点，估计身高在一米九以上了。因为这样所以只是站在你对面就产生压迫感吗？

果然他的表情也让你印象深刻，那种兼具了引诱与不屑，游离在轻佻与傲慢之间的表情，让你想……

你停住了，行李箱的噪音也戛然而止。

在你面前，因下雨和黑夜而呈油亮的沥青色的地面上 站着一只乌鸦。

红色眼睛的乌鸦。

危险逼近的预感使肾上腺素极速升高，大脑一片空白，各种感官却被放大十倍。

你在等。

乌鸦若无其事地抖抖翅膀，偏向你的那只红色眼睛将你右手伸向腰际的动作也收入眼底。

下一秒，你提着行李箱的拉杆往后一甩，同时举枪，但身后的袭击者已一脚踢上你没能扣动扳机的右手。

佩枪飞出去你往后一闪躲过第二记高踢腿，左手又将肩上挎包甩出去同时抬腿。

包被来人挡开，腿也未及他要害，但在他再向你扑来前，你用刚从包里摸出的小手电筒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

你认出了他。

强光使那人陷入本能的僵直，你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绕到他身后，跳起来借助自身重力和地心引力锁住他的颈部。

这本是最快的制服对方的办法。

可是——

你又听到那声熟悉的嗤笑，心下一惊。

这个人不但比你高出至少二十公分，更是训练有素，你的锁喉无异于蚍蜉撼树。

你的左肋遭到力道不小的肘击，疼痛让你弓起后背。

他已捉住你的手臂。

你感到一阵无法抗衡的力量的牵引，向前栽去。

后背与坚硬的，满是污秽积水的地面撞在一起时，你看到那张邪气的笑脸。

这张脸没有在你视野里停留太久，你已被翻了个身，被捉住的右手反关节拧在背后。

半边脸挤向地面的感觉更糟，如果不抿紧嘴，积水便会灌进口中。

“你是什么人？”你还是忍不住开口，雨水的腥咸味道涌入鼻腔。

那人没有回答，扯下你手腕上的通讯器一脚踩上去。

你被摁在地上无法看到通讯器的惨状，但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一脚踏在你脑袋上会是什么后果。

手枪就掉在你眼前三四米的位置，但你怎么挣扎都不能撼动那份压制你的力量分毫。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那些乌鸦都是你……”

像是听到你在叫它，刚刚路中间的乌鸦跳了过来停在你面前，尖利的喙下一秒就要剜出你的眼一样。

你想起它的眼睛其实是摄像头，你的这副狼狈模样正被它记录着。

“你打死一只我的朋友，我拿走一样你的东西，很公平吧？”

那人开口的时候，乌鸦也对你失去兴趣一样又一蹦一蹦地走开。

“我？”

“就算开枪的不是你，也是在你家。”你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沈星回击落的那只电子乌鸦。

“《规训与惩罚》……”

是你准备带走的那本沈星回的书。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你竭力保持平静，但你开始感觉到冷，不止因为地上又湿又冷，是由内而外的冷。雨水的腥味和苦味也实在让你不好受。

“告诉你这些，你的同事就够时间来救你了？”

在刚才的打斗中，你趁机拨动了通讯器上的紧急告警装置，究竟是他对你们特遣署的设备了如指掌，还是他看穿了你拖延时间的意图？

“就算要杀我，我也想死个明白。”

你听到头顶传来啧的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他正在喝止正欲啄向你掉落的佩枪扳机的乌鸦。

“下次吧，我们很快还会见面。”

别住你胳膊的力道消失，你没有片刻犹豫冲向手枪，再欲回身瞄准时自然已不见那人的踪影，只隐约听到风中的声音。

“下次别这么容易就被我擒住了。”

你无力地垂下肩膀，第一次认真考虑起安装机械义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