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不再谈论永恒【恋与深空】 第1章 电子脑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黑色巨石堆砌而成的山，山顶有一株玫瑰，只在夜间开放，传说它能给人间带来永生。

但是，玫瑰生着剧毒的刺。

千百年来，人们总是重复着对死亡的恐惧，而对永生的渴望闭口不谈。

因此，山顶上的玫瑰只能一天天枯萎，直到被世人遗忘。

——《潘神的迷宫》

路过五组的时候，你透过玻璃隔挡看到几个同事将座椅拼在一起，围成一圈。他们的头伏着，靠近彼此，像体育比赛中场商量战术的运动员。

虽然听不到，你也猜到了他们在议论什么。

电子脑。

在当今义体器官和肢体发展趋于成熟，几乎每位特遣队员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义体化改造的境况下，人脑电子化的技术也终于取得了突破，特遣署有意挑选几个队员先行开展电子脑替换，大家对此议论纷纷。

你回到一组，星夜时分，人基本还是齐的，甚至连沈星回都在。只是和其他埋首于各类报告书的同事不同，只有他趴在桌上睡觉。

为什么不回家睡呢？你盯着沈星回后脑勺上那缕不安分地上翘的银灰色头发，忍不住想。

“回来了？”科长蒋楠叫了你的名字，你回过神。“今天不早了，报告书可以明天再给我，出任务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谢楠姐。”你用余光瞟到沈星回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怎么还不下班呢？”你走到角落里沈星回的工位前，对上他惺忪的眼。

“在等你。”

他的声音不大，但你还是有些心虚地四下张望，键盘的噼啪声保持着原有的节奏，似乎没人察觉到你们的对话。

“有什么事吗？”

听到你的话，沈星回疑惑地歪了歪头。

“不是你说等你回来再继续？”

你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晚饭时候和他说了有事要商量。

“路上说吧。”

雨已经停了，但走在路上还要时刻小心不要踩到积了不算干净的雨水的水坑。雾是空气潮湿憋闷的具象，霓虹灯的光芒刺进乳白色的雾中，漫反射成更加暧昧的粉红和紫蓝。下到地铁站内前，你多看了一眼摩天楼间的巨幅全息投影，标致的仿生女郎二十四小时不歇地宣传着商品，空洞的眼神和每天工作超过十二小时的上班族也没什么差别。

如果那些机械一样沉闷冷淡的人换上电子脑，彻底进化掉睡眠，那么人与机械的边界又在哪里？

“你的表情好严肃，在想什么？”与你站在同一阶扶梯上的沈星回问。

“我们简直像要一路下到地狱去。”

困意让沈星回的反应也变迟钝了，他又缓慢地眨了两次眼，才说：

“但是等下我们还要坐上行电梯回到地面。”

“你看到刚才那个广告是什么吗？”

沈星回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你一直盯着它看。”

“是电子脑。”

让量产型仿生人介绍电子脑究竟是谁的主意？

“我记得以前好像放过人造肉的广告，我买了，不好吃。”

沈星回有些懊丧地耷拉着脑袋。你感到讶异，不仅仅是因为这世上原来还有沈星回觉得难吃的东西。

“你……对电子脑毫无感觉吗？”

一列地铁在你们面前缓缓停下。从几年前起，它们就没有了末班车的概念，游走于临空地下的巨虫一样载着总是一脸疲惫的人们昼夜不歇地穿行。

时间够晚，让你们找到空位坐下。

“什么感觉？”

“我们之中很快会有人装上那个东西，可是……它和普通的义体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沈星回慢条斯理地反驳，“电子脑和机械臂、人造心脏没什么区别，是人类实现永生梦想的工具。”

你从某种不安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打量着眼前的沈星回。上挑的猫一样冰蓝色的双瞳，饱满且因此颇具少年气的两腮，清晰的下颌线，再配上匀称结实的身体。

这样一副外表完美，执行任务时更是战力惊人的躯壳竟然完全是自然造物。

那张脸忽然贴过来，你如梦初醒地后退，被挤在座椅边缘和沈星回形成的狭窄空间里。

“怎么又在发呆？困了吗？”

你那颗人造心脏超频跳动起来。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装过任何义体呢？”

沈星回坐回原位。

“因为我不需要。”

你和沈星回不仅是特遣署同组的同事，还是同一栋公寓楼住上下层的邻居。同站下车后，再度回到地面时所见景象与刚才大相径庭。

高耸的密集公寓楼嵌着多如虫卵的窗户，其中只有几颗还亮着灯。住宅区的夜空也不同于商业区的干枯玫瑰色，而是更深一点的红褐色。

“乌鸦能飞到二十五楼吗？”你终于问出沈星回等了一晚上的问题。

“一般不会，你在阳台上放了什么吃的或者亮晶晶的东西吗？”

“没有啊……”你挠了挠头，“你从来没在阳台或者窗口看到过乌鸦吗？”

沈星回沉吟了一会，久到你以为他是在走路途中又睡着了。

“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没注意过。”

怎么会注意不到呢？当它们不祥的红色眼睛隔着阳台门注视着你……

等等。

“有红色眼睛的乌鸦吗？”

你最近实在忙晕了头，连这最可疑的一点都忽视了。

沈星回忽然停下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你因惯性又走了两步，才疑惑地回过头。

“怎么了？”

路灯昏暗，你看到他严肃的神色时不由得紧张起来。

“下次再看到阳台上的乌鸦就叫我下来，好吗？”

对这明显不是商量语气的问句，你只能点头。

“红眼乌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沈星回走上来与你并肩，“我也没见过，所以想看看。”

轮休日，你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红眼乌鸦”的关键词，有用信息寥寥。

城市一再扩张，动物的生存空间被严重挤压。有能力与人类共享这座钢铁森林的也只有猫、狗、老鼠，以及，乌鸦。

你以前从没留意过这些黑色的长羽毛的邻居。光污染帮忙掩盖它们掠过时的身影，车水马龙的喧嚣淹没它们快活但不算美妙的歌声。

除了在发现尸体的现场要小心这些食腐动物搞破坏，这座城市里大部分人大概都忘记了它们尚未灭绝。

你叹了口气，叫智能管家将投影内容换成新闻。

违禁药品……

……

非法武装义肢……

……

源头或与n109区有关……

你简直要幻视前两天提交的调查报告了。

你心不在焉地加热盒装简易早餐。

首例电子脑移植手术的志愿者出院。

你走出厨房，看到一张灰暗的脸，圆睁的眼让他面对镜头摆出的微笑看起来有点神经质。在记者连珠炮一样的提问攻势下，倒是还能清晰地进行完整回答。

他口中表达着对出资的ever集团的感激，也描绘着从此人类走向永生的美好愿景。

明明很辛苦吧，像连轴转了很久还不得不去应酬的打工人。

你忽然被急促的铃声拉回现实。

“沈星回？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饿了……可是家里好像没东西吃了。”

你失笑，邀请他下楼。

沈星回其实不爱吃这些合成营养餐，不过在他饿的时候什么都吃得下去。

“一会儿一起去超市再囤点粮吗？”

犹豫着要不要再去给他拿一盒早餐的你问。

“嗯……”沈星回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可以等我睡醒吗？”

他看起来不仅饿，而且困。

“你不会直接睡到明早上班时间吧？”

沈星回郑重地摇摇头：“你可以直接叫醒我。”

“我……能做到吗？”你对沈星回睡觉如昏迷的属性还是很了解的，可以说他是你认识的人里最能睡的人了。

“你可以的。”点头是沈星回在一贯平静无波的语气中表现加强的方式。

“最近还有红眼乌鸦来吗？”

距离你上次和他说起奇怪的乌鸦有两三天了，没想到他会在这时突然提起这件事。

“没有，它们不是每天都来，不过这两天确实有点偷懒。”

你注意到，原来沈星回并没有在看你，而是越过你看向你背后十步外的阳台。

“你真的不知道这些乌鸦是怎么回事吗？”

沈星回张开左手手掌，在空中轻且快速地往下一按，示意你不要出声。当他严肃起来，简直像另外一个人。

你没来得及反应，他竟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枪。

眨眼的间隙，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子弹出樘的巨响同时攫取了你的听力。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还在冒险的枪口，你真的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别动那些碎玻璃，等下我来收拾。”

下意识流露的命令口吻。

沈星回已经起身，你像才被解除定身咒一样跳起来，背后阳台的玻璃推拉门的其中一扇已经彻底报废，风灌进来，让你发懵的大脑变得稍微清醒。

他击中了什么？阳台上只有水晶矿一样闪耀着的玻璃碎片。

所以他是下楼去捡被他打中的东西了吗？

你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冲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