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闻故人音 第34章 第 34 章

半个时辰前，满桌菜吃了一半，何俨吃得高兴，拉着燕岚说些往事。

她本来是刀笔吏，因精通律法，一路做到刑部侍郎。宁泰十五年，洛宓遭人劫持，因反对皇帝大开杀戒，上书陈情，因此触怒龙颜，被贬到晋中道当了几年州长史，两年前因政绩斐然，得调回京，放在工部当个位高权轻的尚书。

何俨年过六旬，头发花白，说话时仍中气十足。声若洪钟，她举箸敲击着酒杯：“皇帝修仙，太女仁弱，嘉圣朝余威难寻。”

这是场家宴，无外人作陪，燕岚牢记洛闻音的叮嘱，滴酒不沾，听着这几句话探问道：“依尚书的意思，大越这艘船，该由谁来掌舵？”

“郡主想问秦王。”何俨喝了点酒，人倒还十分清醒，她敲着脑袋，“秦王能御三军，自然也能御万民，可秦王这艘船，得有人掌舵，否则不消别人撞，这船自己就能沉。”

燕岚心知这是在点拨她，颔首道：“尚书的教诲，卑职谨记于心。”

她们又聊了会儿，乐晗在车上放好茶水点心，进去告知时辰。

洛闻音嘱咐过二更天前回去，燕岚起身拜别，何俨惜才，又因入了水部替她惋惜，叫侍女拿来灯笼，要亲自提灯相送。

还没出堂屋，就见一群人推搡着进来，几个何府下人拦在前头，被三个男子推着走。

刘稷邺走在中间，嘴里叼着根草，他啐了口草渣，大马金刀地坐下：“何尚书请郡主喝酒，怎么不叫本王，是看不起本王吗？”

“时候不早了，下官要送郡主回府。”何俨指了指剩菜，“粗茶淡饭，入不得大王金口，改日下官做东，到酒楼里请大王吃一顿。”

刘稷邺长咳一声，另外两个男子上前挡路。他们是两个拜把子的兄弟，以前在街上横行，后来被收入王府，大哥取名飞虎，二哥取名飞熊，去年编入禁军担任校尉。

这两人带兵围过垂拱殿，让洛闻音不得不交帅印，燕岚不给好脸色，接过何俨手里的灯笼，把当初没骂沈修仪的话说出来：“好狗不挡道，天晚了，是看不到人还是怎的？”

话音落，乐晗已抢上前去，掰动两兄弟的肩，左右扫腿，将两人踢翻。

刘稷邺掀翻桌子，碗碟碎了一地。何俨看情势不对，立刻对身旁的管事耳语。

燕岚没动手，也没动嘴，水部郎中只比禁军校尉高半级，官阶相当，但郡主是从一品亲勋，要教训六品武官绰绰有余。

但平都王是正一品亲勋，爵高半级压不死人，这事要看谁捏着尾巴。

“给老子弄死她！”刘稷邺看着和那对走兽兄弟缠斗的乐晗，他恨死了这个曾捆他的人，“一个看大门的，敢对禁军动手，找死！”

燕岚避开地上的碎片，站到何俨前面：“如果秦王知道自己直管的亲兵被说成看大门的，不知要把这对野兽扔到哪个山沟里。”

那两人果然手脚慢下来，乐晗渐占上风。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不过睡了一觉，你说话竟然这么像她。”刘稷邺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本王就想尝尝别人的女人，特别是洛闻音的。”

他逼近一步，燕岚没退，弯腰拾起用过的银箸：“我不喜欢带把的。”

这话让刘稷邺想起穿裆而过那一刀，屈辱感让他涨红了脸，拔出腰间镶嵌满金玉的短剑。

何俨急忙拉开燕岚，双手紧抓住刘稷邺握剑的手：“几句玩笑话，大王大人大量，切莫放在心上，真见了血，陛下那里不好交代。”

可这把年纪哪里拦得住三十不到的男人，话才说完，她就被推倒在地。

“本王是独苗，谁敢动我？”刘稷邺猖狂地叫嚣，“老子一个男人，处处比不过洛闻音，既然动不了她，玩玩她的女人怎么了！”

燕岚小心搀起何俨，脑海里过了遍洛闻音教的擒拿招式，把银箸细的那头指向外：“私闯民宅，殴打四品大员，大王可真是个男人。”

何府下人们围上来，他们不能对皇子动手，站成人墙拦住剑锋。

乐晗将两兄弟打倒了几次，因不敢攻击要害，两人真跟虎熊似的，倒地又起身，和她来回过招。

刘稷邺没想也不敢真杀人，举剑空劈几下，人墙不散，想不到连几个下人都不把他放眼里。怔怔地站了半晌，顿时恶向胆边生，挥剑刺伤一人的手臂。

刚那一跌，磕得何俨直不起身来，看受伤的人捂着胳膊跌到面前，她按着腰大喊：“大王住手，秦王很快就到。”

不提洛闻音还好，一提洛闻音，刘稷邺就像失心疯，大声叫嚷着乱刺一通。

乐晗要过来帮忙，踢倒人后空翻，岂料被飞虎拉住脚，飞熊飞扑上去，身上压着个壮硕男子，她竟一时挣不脱。

眼看短剑又要刺中一人，燕岚箭步上前拉开那人，举起椅子挡住短剑，木板被刺穿，剑尖离她的眼睛只有几寸。

她吃力地举稳椅子，脚抵石块，不让刘稷邺前进，腾出一丝力气道：“今天杀了我，明天你就会横尸街头，信吗？”

刘稷邺怕死，想到洛闻音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不敢再推剑，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在这犹豫的片刻，燕岚双手移到椅子两侧，用力朝身侧一带，而后松手扔掉椅子。

刘稷邺向前跌撞，骤不及防地磕到石块上，吐出带着腥味的沫子，血沫里带两粒碎牙。这彻底激怒了他，转身像头牛似的冲开下人，在快要撞上燕岚时撑开十指，掐住她的喉咙。

像是被铁链锁喉，一口气憋进鼻腔里，燕岚眼前昏花，向外掰刘稷邺的双手腕，不让那十根手指向内扣。

力量的悬殊让这一举动尤为艰难。

“刘稷邺，给我放开你的脏手！”洛闻音策马闯进来，马鞭落下，抽开飞熊的后背，她挥鞭道，“再不放，下一个抽的就是你。”

抱腿的飞虎当即松手，贴地滚到一旁。乐晗撑地而起，拇指朝刘稷邺手肘内侧猛按，掐人的手脱力，垂落下去。

洛闻音下马，看到燕岚颈部捏住的红痕，眉眼间涌起戾气。

“别这样看我。”刘稷邺门牙碎了半截，声音漏风，见那双看过来的桃花眼暗含狠厉，心底发怵，“我是你兄长，你想做什么？”

在他以为要被暴揍一顿时，洛闻音倏地一笑：“阿兄，来日方长，妹妹定会好好孝敬兄长。”

她架着刘稷邺，送到照壁前，圈住小指抬起那只戴玉扳指的右手，抵住骨节一掰，掰折了那根小拇指。

“这指头长得不好，妹妹给阿兄正骨。”洛闻音和颜悦色，回看垂头跟在后面的两兄弟，温柔的声音在惨叫里回响“把他们的胳膊卸了。”

两人回身要防乐晗，不料照壁后冲出云笙和云箫，她们身经百战，对付两个地痞太容易。后颈拳击让两兄弟浑身一软，随着手肘击打上臂，咔嚓两声，两人各断一条胳膊。

洛闻音推开刘稷邺，在衣裳上擦手，指尖擦得发红，还是嫌不干净，便撕烂衣裾，裹住双手去牵燕岚。

“这两人怂恿平都王，闯入何尚书府，欺负昭澜郡主，送到刑部去。”她扶着燕岚在马背上坐稳，马鞭指着刘稷邺，“记住，要让满城百姓知道，他们欺负了防疫有大功的郡主。”

刘稷邺再蠢笨，也能听出这是要两人的命，还要借此事告诉百姓，平都王昏聩无能，被奸人蛊惑。

手下难得有两个能用的人，禁军大权还没到手，不能就这么丢了性命，他忍痛抱拳：“好妹妹，这事要不算了，阿兄把他们带回去打一顿。”

洛闻音已经上马，冲何俨拱手：“叨扰老尚书，改日我定会亲自登门赔礼。”

“阿音。”刘稷邺勒住踏雪的缰绳，“给阿兄一个面子吧。”

洛闻音打开他的手：“就这一个面子，郑其儒难道不会给你吗？”

两个鹰犬是死是活，她根本不在意，因行刺案中针对宁远清那事，要让郑其儒难堪而已。

府中归于平静，何俨久立门前，于夜色里看见只北归的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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