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乔温言带他回了公寓。唐至临时有事,将两人送到楼下就走了,说明天来看他。
黎乐和他道了声谢,唐至却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外面冷,你和小乔快上去吧,今晚不要碰水,记得吃药,要是实在痛得厉害就吃一粒止痛药……”他叮嘱了一番。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黎乐听着他手机不停传来消息铃声,赶紧催着他过去。目送唐至的车离开,黎乐跟着乔温言上了楼。
乔温言忙来忙去,迅速收拾出一个房间来,重新换上新床单和被罩。
黎乐想帮他一下,却被乔温言制止了,“你去那儿坐着看我就行,别碰到伤口了,骨头断了养起来可难呢。我等会儿去给你买新的牙刷和毛巾,这些你都不用操心……”
望着他殷勤的背影,黎乐心中一片暖洋洋的。
他不想回路家,也不想回黎家让妈妈担忧,可仔细想想他居然没有任何落脚地可以休息。回国之后他和路之恒很快结婚并搬了过去,那时他以为会和和美美生活下去,根本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如今的他,几乎是无家可归……
乔温言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动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大概,“对了,老唐说他正帮你联系最好的医生,保证让你的手和从前一样。”
黎乐摇摇头,“不可能的。”
他还记得医生边看CT边叹气,说即便固定断骨让它重新长好,也很难保证将来不会落下病根,就算按时做复健,终生残疾的概率依旧很大。
他或许这辈子都不能再弹琴了。
他以为自己会难过地发疯,然而医生的话一出,他却意外地心如止水,好像那颗心早就被冻僵了一样,终于感受不到任何伤害了。
“你相信老唐,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乔温言继续道,“那姓路的就是个王八蛋,上次出车祸时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再对他存有幻想,你非不听,现在好了,你受这么大的罪,他却直接人间消失了。”他骂骂咧咧着。
黎乐垂眸,从他跌跌撞撞从路家出来一直到现在六个多小时了,没有收到路之恒的一条信息。
呵。他自嘲笑了笑。
乔温言继续念叨着,“你得听我的,你这段时间就在这儿好好住下,不要想着回去了,你都被他伤成这样还不长记性吗?要是你到现在还想着他,那我可真要鄙视你了。”
黎乐低头看着打上石膏的手……念星也好,他的事业和手也罢,这一切都是路之恒间接或直接造成的,他怎么还敢奢望那个人的关心呢?
望着乔温言格外认真的目光,黎乐轻笑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
路之恒这几天一直在照顾着孟澈,看着病床上可怜兮兮痛得抹眼泪的人,他的心底不由得软了一片,赶紧放出安抚信息素宽慰着自己的omega。
他的腺体从易感期第五天醒来时就开始隐隐作痛,这段时间更是加剧,尤其是深夜时频率最高,有时甚至会痛得直接从梦中惊醒。他急忙去看孟澈,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影响到了孟澈的治疗。
然而,omega安安静静地睡着,并没有一丝难受的模样,咂了咂嘴似乎做了一个很好的美梦。
奇怪。
路之恒捂着腺体,闻着两道信息素融合的味道,静静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生生忍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借口去处理工作迅速出了病房,直奔祁榛的办公室。
但他扑了个空。
正当他准备给祁榛打电话时,向博洋一脸焦急地急匆匆走过来,“路总,董事长来了。”
……
在乔温言家住的这两个多星期,黎乐都快闲出长蘑菇了,奈何唐至和乔温言轮流来陪他,盯紧了不让他出门,美其名曰“照顾伤员”,实际上是怕他恋爱脑又发作,回去找了路之恒。
听着乔温言的话,唐至往砂锅里撒了一把枸杞,“不会的,只要阿乐下定决心,就一定不会再回头的。”
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孰不知早就被隐在门外的黎乐听了去。
他何尝不知道乔温言是为他好,又未尝看不出路之恒的恶劣,可五年的感情怎么是一朝就能完全断掉的,他需要一点点将那根贯穿心脏的刺拔出来,势必会牵出血淋淋的皮肉,彻心彻骨,又要多久才能愈合?
他的人生黯然无光,是被心爱的人亲手毁了。
他的未来又在哪里,黎乐看不到。
厨房里飘来一阵鲜香,黎乐只闻了一下就知道又是骨头汤。他刚想过去,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铃声尖锐又急促,仿佛催命的音符。
他还用着宁姨的手机和电话卡,按理来说不会有人知道,可偏偏这个号码却异常熟悉。
乔温言听到响声从厨房探出头来,“谁啊?”
看着那个号码,黎乐的脸上浮现一丝厌恶,“是黎阳新。”
他本想着出去接,可想着乔温言和唐至也不是外人,于是便又直接按下接通键。
然而,还没等他张口,黎阳新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小乐,刚才路总来公司了,他逼我给出手上那30%的股份,我……”
黎乐猛地站起来,“你先稳住他,我这就过去!”
若要让路之恒得到黎阳新的股份,再加上先前他把自己的10%送给路之恒作为路家对黎家帮助的回报,那么路之恒就掌控了公司40%股份,彻底顶掉了黎音将成为黎氏的第一大股东。
不可以,绝对不行!
“来不及了。”黎阳新哽咽了一声。
黎乐的心脏似乎滞了一下。
下一秒,黎阳新的声音传来,“……我已经签字了。”
黎乐愣在原地。
“小乐,我知道从前我干了不少缺德事,但我毕竟是你的亲叔叔,我和你爸是亲兄弟,我也不想看着公司最后落到别人的手里吧。”
“我给你发个地址,你快点来,我我们叔侄俩好好商议接下来怎么应对,尽快,尽快!”
挂了电话,黎乐也久久不能平静。
他何尝不知道路家惦记黎氏多年,如今他们终于要下手了,隐藏在联姻下的那层**裸利益的遮羞布终于被扯下了。
他仿佛一棵没有根的草,风一吹便折断了向上的生长。他也从未像现在一般无助,被迫卷进了这个诡谲的商圈之中,宛若羔羊误入狼群,只剩下被撕咬吞噬的命运。
他看不见光亮,可他知道自己必须承担起来,这是他的责任,也是父亲生前的骄傲。
……
黎氏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唐至陪同黎乐坐在一排静静等着。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赶过来,和之前在黎家见面时竟有些不同,如今的他更显狼狈。
“小乐,想喝点什么,叔叔请你。”
“不用了。”黎乐开门见山,“你手上还有多少股份?”他不想和黎阳新打太多交道,他现在的要务只有一个:留住黎氏。
唐至很识趣地回避了,在不远处等他们谈完。
黎阳新似乎有些心虚,“你问这个干什么,现在你快去找路总,他这么疼你,一定会……”他又开始打马虎眼。
黎乐冷冷看着他,“这几年你在背地里做了不少脏事吧,一旦你没了黎氏的光环,那些曾被你打压过的人能放过你?”
黎阳新眉头一蹙,“我……”
“如果你想留住最后的脸面,就一五一十和我说清楚所有的事。”
见黎乐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也自知只有黎乐能救自己。
“好吧,我说。”他有些扭捏,“我手上已经没有股份了。”
“什么?!”黎乐愕然。
黎阳新小心翼翼瞥着他,“我先前和路总签了协议,如果投资成功,芯海会将西南的生产基地归给黎氏,当时我确信我可以成功,可是……”
“你投资失败了?”
黎阳新艰难点头,“一开始确实很顺利,可三个月前突然一切都不受我的控制了,我想要去补救,可事态却越来越糟,损失了……损失了五个亿。按照合同,如果我赔偿不了,就只能用手中的一半股份来抵债。”
黎乐慢慢攥紧拳头,“那还有一半呢?你之前不是在银行抵押了15%了吗?”
“……是、是抵押了15%,但不是银行。”黎阳新感受到来自对面的火气,于是往后缩了缩,“是押给了路总。”
黎乐猛地站起来,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在天花乱转,要不是唐至见不妥赶紧前来扶他,他几乎要跌倒在地。
黎阳新低着头,仿佛要把自己埋进胸膛,“小乐,我们怎么办,现在路之恒已经是最大的股东,小音在国外更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她要是冲动回国那海外的产业也会被路家拿走,到时候我们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闭嘴。”黎乐痛心疾首,他恨不得立刻带黎阳新去检查智商,“我爸生前说过你不适合投资,可你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厉,现在竟然主动把公司送了出去,你对得起我爸?对得起爷爷吗!”
路家先是得到了他手中的10%作为陪嫁的股份,接着又挖下投资陷阱诱导黎阳新签下合同并抵押一半。后来又使计让投资失败,不动声色拿走了剩下的一半。最后确定了黎家绝无可能反胜,这才终于撕下了伪装的面具。
如此,黎氏就彻底落入路之恒的手中。
他耐心使用着怀柔政策,利用他们的感激和信任,一点点蚕食,直到完全吞并整个黎氏,就像对待他们的感情一样,全部都是步步为营。
真是好手段啊。
他恨眼前这个无能的亲叔叔,“黎阳新,你……!”
黎乐再也撑不住了,左胸如撕裂般剧痛无比,仿佛有一只利爪扯碎了那片肉,连带出赤红的鲜血。四肢百骸都被无尽的冰冷笼罩,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脸色几乎是瞬间苍白,就连平日如樱桃般红润的唇也再无血色。
眼前翻天覆地的旋转,心脏处的尖锐刺痛愈来愈烈,他努力维持着冷静,却徒劳无益。在意识存在的最后一秒,他只听见唐至惊呼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就陷入了无尽的漆黑……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虚幻又真实的梦。
他看见父亲回来了,和从前一样坐在钢琴对面聆听着母亲弹琴,偶尔摇一摇旁边的婴儿床,他们还是从前最美好的模样,处在最幸福的时光。
黎乐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是泪。
他想要去拥抱久违的父亲,可刚一碰到那道身影,所有的一切都瞬间坍塌。
“不……”黎乐跟着泡沫追了出去,“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他想留在这里,哪怕只是幻想,他也不想再回到残忍的现实。
可他的声音实在微薄,唤不回渐行渐远的父亲。
脚下变回了那座牢笼,带着血迹的铁链还有锋利的匕首映入眼帘,他鬼使神差去摸,突然四周空旷的场地回响着让他拿起匕首的低语,像是有个恶魔在催促他:
只有死了,就能结束了。
刀尖慢慢靠近胸膛,他如同被驱使的木偶般遵循着恶魔的要求。
“……爸、爸。”一道稚嫩的童声从身后传来,黎乐手一顿,原本扩散的瞳孔急剧缩小,只听“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上。
是念星的声音。
他机械地转过身看去,母亲牵着一个小孩子缓缓朝他走来。小孩兴高采烈冲他挥着手,骄傲的语气介绍“那是我爸爸!”
裹在心脏外面的一层盔甲瞬间消散,小孩子蹦蹦跳跳跑过来一头栽进他的怀抱,他似乎闻到了小孩身上独有的奶味,治愈着他濒临绝望的心。
是啊,他还有妈妈,还有念星在天上看着他。
……他不能死。
他睁开眼睛,再次回到了充满消毒水的房间。胸前贴着两个电极片,冰冷的机械音证明着他还活着。
还没睁眼,他就听到两个人在争吵。
“……的事情我查到了,确实是你说的那样,她的去世我们两家的长辈都应该负责任。”
唐至顿了顿,“你既然知道路家对待omega的态度,那么就更不应该困着阿乐,他渴望自由,想要去做自己热爱的事业,你放过他吧。”
路之恒缓缓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的人,“那你说,我怎么放?”
“离婚。”唐至的语气很坚定,“各自都回到原定的轨道,让他有重新追求幸福的权利。”
“呵。”路之恒冷笑一声,“重新追求幸福?你说的这么大公无私,不就是想让他选择你吗?”
唐至皱眉,“那是他的选择,我不会像你那样逼迫他。”
“我逼迫他?”路之恒挑眉,“五年前我不过是好心出手相助,是他自己主动贴了过来求我上他,口口声声说这辈子都臣服于我,现在他又想退出了,可没那么容易。”
唐至恨得攥紧拳头,“你既然已经得到喜欢的人了,阿乐对你来说早就不重要了,为什么还要用婚姻强留他在身边!”
“婚姻,不过是交换利益的手段,如今我得到了最想要的黎氏,自然就不需要所谓的婚姻了。但黎乐这个人我还没玩腻,等过几年我们离婚后我会把他养在外面,他也就只有身体味道不错,配得上情人这个身份了。”
见他这般轻视黎乐,唐至火冒三丈,大步迈上去扯住他的衣领,“路之恒,你不要太过分了!”
路之恒身手也不差,反身将唐至一把推开出去半米,“黎乐醒来后你告诉他,那两个星期我就当他出去散心了,三天内我要在家里看到他,否则别怪我继续对黎氏出手了。”
说罢,他匆匆离开。
看着路之恒扬长而去的身影,唐至更加内疚和懊恼,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若是当年没有那件事,他就不会去美国,黎乐也不会遇到路之恒,那么他的人生就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可怜又可悲。
他无数次在深夜难以安眠,只能看着五年前参加John和Alice的金婚派对的大合照睹物思人。
那时的黎乐还很稚嫩,脸一掐仿佛嫩的能挤出水,可现在……他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了,而原本水灵灵的眼睛也变得暗淡无光。他在路家一定受尽了苦楚,却仍得不到一丝尊重和理解。
他曾看着黎乐破茧成蝶,却不想被蛛网困住了翅膀,现在,他要做那把烧尽蛛网的火,哪怕失去路之恒会让黎乐痛苦,可他会用尽全部力气保护那只小小的蝴蝶,即便自己被烧焦也在所不惜。
他一定要让黎乐重新飞翔,让他回到属于自己的那片蓝天……
“咳。”
唐至回过神来,听到黎乐的咳嗽后他连忙去倒了杯水,走过去关切问道,“什么时候醒的,是不是还难受?我去帮你叫医生。”
他看上去很冷静,如果没有听到他语气中的十分担忧和急促的话。
黎乐却摇摇头,“学长,帮我一个忙。”
“你说。”
他的鼻头一酸,话未说出,可眼泪却先行落下,“可以帮我介绍一个律师吗?”
唐至拿纸巾替他拭去眼泪,“好,我这就让公司的法务……”
“不。”黎乐闭上眼睛,他在挣扎,在纠结,在确定一个决定。
唐至不催他,静静等待着。
很快,黎乐再一次睁开双眸,这一次他不再有动摇,“我想请婚姻律师,我要和路之恒离婚。”
爱情是最不靠谱的东西,他不想爱一个人了,也不敢再去爱一个人了。
太要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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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