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淅沥沥的小雨伴随着疾风敲打着窗户,房间没有灯光,仿佛空荡荡的没有人住过。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袭过,才能勉强在角落发现瑟瑟发抖的人。
身边是已经团成球的被子,像是给自己筑了个巢。很快雷声随之而来,omega捂紧耳朵钻了进去,依偎着这个目前唯一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家”。
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孟澈滚下去。他也根本无从辩解,因为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最重要的是,路之恒看到了。
他会选择相信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有孟澈在,黎乐永远低了一头。
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可路之恒一直没有回来。黎乐曾拍着门问元叔医院的情况,但是元叔却避而不谈。
他越是不说,黎乐心中越忐忑不安。他睡不着,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直到……太阳重新升起,黎乐依稀听见外面的车声,他挣扎着站起来,却不小心被被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呃……”他倒抽一口凉气。
肘关节处传来阵痛,黎乐咬紧牙关再一次爬起来,他仔细看了看,蹭破了一小块皮,伤口周围有些许血液渗出。
可他顾不及去处理伤口,因为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口,下一秒,门推开了。
“之恒!”黎乐忍着痛喊了他一声,“孟澈怎么样了?”
路之恒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上,仿佛凝了一层冰霜。他的眼眸深邃而幽冷,深深凝望着面前狼狈的omega,依稀可见眸底的憎恶。
恐惧瞬间将黎乐淹没,心中的石头压得他喘不上气,“……之恒,求你说话。”他哀求着,他最怕这种冷暴力。
路之恒反手关上门,打量着这个没有拉开窗帘的幽暗房间,半晌才淡淡道,“他的手摔断了。”
……断了?
黎乐呼吸一顿,可他真的没有推孟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孟澈会抓他一把,难道……
他是故意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他立刻否认,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就真的洗不清了。
路之恒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我亲眼所见,是你把他推下去的,难道我看错了?”
他已经在压着怒火,可只要看到黎乐懵懂无辜的模样,他就气得想要一口咬断这个omega脆弱白皙的脖子。
黎乐慌忙拽住他的衣袖,泣不成声,“是他先说要抢走我们将来的孩子,我是气上了头想教训他,可我还没有动手他就自己摔下去了,我甚至都没有碰到他的衣服,之恒你相信我,你相信我这一……”
“够了!”
路之恒满脸不耐烦吼道,他抓住黎乐的手,恶狠狠道,“你知不知道,阿澈他以后不能再弹琴了,你也是弹琴的,你知道手是多么重要。可你心肠恶毒,一定要毁了他,黎乐,你真让我恶心!”
他死死掐住黎乐的腕骨,一点点往后折去。
黎乐瞬间就猜到他想要做什么。
“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黎乐痛得跪在地上,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鸟,被人掐着翅膀要折断所有飞翔的希望。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信我好不好,就这一次,我求你这最后一次,我没做过,真的没做过……”
黎乐苦苦哀求,可终是挽不回路之恒一丁点同情与信任。
“咔。”
骨头断裂。
路之恒面无表情松开了这只没有价值的手,像丢垃圾一样毫不留情。他居高临下看着脚边可怜匍匐的omega,他自以为已经足够狠心,可当对上黎乐那对泪眼婆娑的双眸时,心还是有些不忍。
腺体突然一阵剧烈阵痛,连带着信息素也开始在体内横冲直撞,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导致不安。路之恒立刻捂住发烫的腺体,终生标记能够传递两个人的全部喜怒哀惧,他的第一反应是:医院的孟澈需要他。
“……”
不管怎么样,黎乐还是伤了阿澈的手,这一点他很确信。
omega的眼泪格外令人哀怜,路之恒自知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别开了视线,冷冰冰抛出一句话,“用你的手来还他的手,也算是对你的惩罚。你不用心怀怨恨,因为这是你罪有应得。”
说罢,他摔门而去。
身上的痛远不及心里的痛,黎乐瘫倒在地面上,眼眶早就红了一圈,原本漆黑的双眸如今被一层薄雾所覆盖,雾气下没了希望的光彩,只剩下满塘淤泥的一池死水。
他也是弹钢琴的,他的手也一样重要。可是路之恒为了一句莫须有的话,生生断去了他所有的指望。
是啊,他只是一个替身,怎么敢奢求真爱?
曾经的他好像站在独木桥前,往前进怕对方不要,往后退却又舍不得。他踌躇不决,每次都欺骗自己再给最后一次机会。
可谁知,骗着骗着人家没放在心上,反倒是他却当真了。
他们曾经做过有多美好的梦,现在醒来就有多支离破碎。那五天本就是一个误打误撞的错误,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他和路之恒,再也回不去了。
……
乔温言接到黎乐的电话匆匆赶来医院,二话不说替他交了看病的费用。
“到底是怎么回事!”乔温言心疼地看着他刚打好石膏的右臂,怎么一天不见就弄成了这样?
黎乐自己从路家走到了最近的公立医院,但他身无分文,紧急处理完断手后没法付钱,只好借了护士的手机给乔温言打电话。
还好,他还有朋友。
“不小心碰着了。”黎乐神色平淡,仿佛受伤的不是他一样。
乔温言见他对自己还有所隐瞒,于是更加气急败坏,“你当我是白痴吗,轻轻碰了一下能造成骨折吗?是不是路之恒做的,我就说这个渣男怎么可能回头是岸?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他撸起袖子气冲冲要出去,结果没走几步就听见黎乐痛到吸凉气的声音。
“又痛了?”
黎乐苦笑,“别去,路之恒根本不在意我的伤,你去了反而让他记恨你,我不想连累乔伯伯和乔家。”
他甚至不用仔细想就知道路之恒此刻定是在医院陪着孟澈,那才是他喜欢的人,他所在意的人。
而自己……什么也不是。
一个替身,就算再光芒万丈,也永远比不过真正的白月光。
麻药劲在慢慢减退,腕部的疼痛逐渐加剧,黎乐难受地闭上眼睛,只有看不见光影、身体和大脑全部放空才能稍微好受些。
乔温言坐在一旁帮他擦汗,“你既然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但一会儿老唐过来,你要怎么和他解释呢?”
听到唐至的名字,黎乐终于回了回神,“你告诉学长了?”
“我和他约好今天去路家看你的,他看我不在公寓就给我打电话,一来二去他自己猜出来了。”乔温言大致和他讲了讲,“他这会儿应该快到医院了,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黎乐垂眸,“应该瞒不了吧。”
乔温言叹了口气,“你自己做决定吧,只要你认清楚路之恒的真面目,赶紧和他断了来往,我才能真的安心些,你都不知道我昨天担心了你一整天,没想到还是悲剧了……”
他抱怨了几句,去一楼拿药了。
乔温言刚走,黎乐就痛得皱起了眉头,他半弯着腰,可又怕用力压着石膏,最后只能虚弱地靠在墙上,任由胸脯因为忍痛而剧烈起伏,12月份暖气开的很足,他感觉后背隐隐约约有些潮湿,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痛感牵扯着他的全部思绪,将他带进热炉里反复炙烤,他浑身乏力连呼吸都变得短促,耳朵一瞬间听不到了,眼前更是一团漆黑,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的额前,顷刻间燥热全部消退,而伴随着凉意而来的,还有令人安心的橙花信息素。
“……学长?”
黎乐费力地半睁开眼睛,依稀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同样的关切目光,同样的焦急语气,让黎乐记起了上学时的那一次发情期,唐至也是和现在这般嘘寒问暖。
那时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他们形影不离,几个和唐至玩得好的朋友还起哄他们“在一起得了”,每当这时,唐至就一脸正经呵斥他们不要乱说,回头看着脸上有些羞红的黎乐轻声道歉“他们开玩笑的,吓着你了吧?”
黎乐摇摇头,“但他们说的也没错,我们确实像家人一样在一起呢。”
那时他已经不喊“学长”这个称谓了,基本上都换成了“哥哥”,和别人聊天也会说“我哥”,只不过后来他们各奔前程断了联系,这层不坚固的、没有血缘的亲情自然也就减淡了。
他又恢复了“学长”这个不会出错的称呼。
唐至替他理着有些凌乱的发丝,“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呢?如果不是小乔,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知道?”
黎乐心里有些发虚,“不是的。温言离得近一些,当时我很着急缴费……”
他还记得那次喝酒,醉前他还和唐至在一起,醒来后就变成了路之恒,想来这中间两人一定是见过了面,或许在他喝醉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路之恒又针对学长了。
他又觉得对不起唐至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路之恒总是针对唐至,一提起这个名字就立刻暴怒,或许他们之间有他所不知道的故事。但无论如何,学长对他一直都很照顾,而黎乐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免将他卷入漩涡。
一切的错和罚他一个人来承担,如果连累了他人,他寝食难安。
“那次我们喝酒,你……”
他还没说完,唐至就打断了他的话,“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手。”他想伸手去碰,可又怕黎乐觉得疼,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色的石膏,眼底流露着不忍的神色,“医生怎么说?”
见他岔开话题,黎乐自然也不再追问,“会好的。”
唐至皱眉,他清楚的看到黎乐掩藏住的心虚,这不是实话。
“我知道骨折意味着什么,如果问题很严重的话,就算痊愈了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伤口对你继续弹钢琴有很大的影响,你不能不当回事!”
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自从听到John说黎乐为了一个alpha放弃大好的前程时,他就已经隐约感觉到黎乐变了,而这种感觉在重逢的第一次见面再次涌现,到听到他流产后还要坚持回路家时达到顶峰。
他不知道为什么黎乐这么坚持,明明受到了这么多的伤害,明明知道那个人不爱他,却还是飞蛾扑火,最后虽捡了一条命,但带了一身的伤。
他不懂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他很想问黎乐为了一个这样的人值得吗?可每次看到他提及路之恒时亮亮的眼眸,他又将所有的话咽下。
心脏再次刺痛。
这五年间,究竟是什么改变了黎乐?让他这么死心塌地跟着路之恒,哪怕到了如今,他还是有意无意维护着那个伤了他身、骗了他感情的alpha。
黎乐怎么会不明白他说的,这和医生说的一模一样,就算复检成功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流畅弹琴了,可是……他现在没有精力回到钢琴上了,他需要救活黎家,他必须握紧黎氏。
他热爱钢琴,可他还有责任。
姐姐在国外很难知晓全部的事情,黎阳新又胳膊肘朝外拐帮着路家,现在只剩下他了。他绝不会坐看爷爷和父亲费尽心血创建的公司转而落入他人之手,这是耻辱。
“学长,我很清楚我的身体,但现在我不想分心。”黎乐顿了顿,“黎家需要我,保护它这就是我的使命。”
“可那不是你想做的。”
“但那是我必须要做的。”
“……”唐至沉默了,这是他五年后第一次深深打量着眼前的人,他的容貌没怎么变,身材却瘦了很多,但变化更大的是他的心态。
曾经不谙世事、只知道弹琴的omega终于还是成长了,只是其中的代价,他不知道,但一定格外刻骨铭心。
也罢,他尊重黎乐的所有选择。
“你想好了?”唐至最后问一遍,“如果最终黎氏救不回来,你的手也被拖累无法弹琴,那时候你该怎么办?”
黎乐松了一口气,“我的前二十三年一帆风顺,但谁有那么好运能一辈子享福呢?”
他对唐至笑了笑,“不过……后面的事谁说的准呢,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不信将来都是霉运。”
他的手是很难痊愈了,既然如此,他必须要保住这唯一能拥有的东西了。
他没有别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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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