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镇,只有一个灯塔,灯塔附近,也只有一个房子,要找到她,是最简单的事。可我没有去。那次山顶一别,我躲在家里,半个月没有出门。捞鱼家的老板果然一猜就猜出来是我放走了鱼,他也没计较,只是命令我,去给他抓些更年轻的鱼。我只当他在说梦话,当然不会照做。
李有纱,是这座小镇海边灯塔房的主人,这让她更神秘了。我一直在想她,想她的不耐烦,想她无奈的温柔,想她的美丽冷酷,想她的吻,想她的手,想她的拥抱……
李有纱,她到底为什么会回来这里?她为什么可以完全不在意地和我那么亲密,却又可以完全不动心?她看起来那么超然,却在那样的事上,那么熟练……她看起来既不像喜欢女人的人,也不像喜欢男人的人。她像是个无情的仙人。那她是和谁做过那样的事……是她所爱的人吗……
她认为我接受不了女人,那她呢?她就可以了吗?为什么她总是一副全把自己不算在内的样子?她什么都不在乎吗?那她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仅仅是可怜我,想顺手帮个忙吗?可恶的女人,偏偏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怎么可能像她一样不被影响和动摇呢……
这一夜,雷雨交加电闪雷鸣,海的咆哮,我在家里也听得一清二楚,真让人害怕……
她呢,她离海那么近,会不会害怕……她看起来是什么都不怕的人,一个女人,住在那样的地方,感觉对她来说,是根本不会用怕不怕来计较的事。真是神奇。
与此同时,李有纱在房子里,正在喝咖啡。毛茸茸的拖鞋,毛茸茸的睡衣,毛茸茸的家居服外套。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幸福的小熊。那房子外面看起来陈旧冷冽,结果里面,却是温暖如春。厚厚的柔软的毯子到处都是,可以在里面到处打滚儿,温馨舒适,又满满的让人觉得轻松的气息氛围。
李有纱坐在椅子上,坐在窗边,又喝了一口咖啡后,一下子关了灯,专心致志地又浑身放松地欣赏起闪电雷鸣暴风雨来。她像是欧洲古典小说插画里的人物,却又充满了童真,又像是欧洲古典的童书里的人物。庞大的天地,巨大的海浪,恐怖又美丽的暴风雨,明亮温暖的灯塔,这真是无与伦比的美丽画面。
李有纱笑了。
膝上的毯子突然滑下去,李有纱下意识要去捡,却看到绽放的花朵一般的安茹梦,伏在她的膝盖上,柔软温热地看着她。李有纱眼神变得很深,她不由自主地探出手去抚摸安茹梦的脸,头发,嘴唇,鼻子,耳朵,脖子……她想把她拉过来吻她,安茹梦却笑着消失在了昏暗里。
半个月了,她并没有来找她。李有纱为了要整修这座老房子,这半个月也几乎没去镇子里。她干活的疲累之余,会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又会寂寞地将自己的美丽与生动浪费给那些怪物鱼一样的事物上。那真是太可怕的事。比看到花朵枯萎还要可怕。
李有纱目光闪烁起来,但依然闷声不响,窗外的天地动摇,就像她的内心情绪。
清晨,被暴雨洗礼过的天地,干净清澈清冽得不像话。李有纱站在房前,脸上带笑地迎着风眺望着天地。海边的灯塔也是她的,她能收到很多信号,神奇的是,她常能收到的信号来自意大利和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意大利那边的信号非常热情,那是一个男人,他孜孜不倦地仿佛巨浪一般向李有纱表达着爱慕,李有纱有一种心里的某种东西被他滋养起来的感觉。所以她常和他聊天,仿佛在看国外的浪漫的勇敢的冒险电影。而那个不知名的地方,也许是太空,也许是远海,也许是地下深处,也许是另一维度。她非常有兴趣,根据收到的信号来拼凑信息,偶尔会发现一些有意义的语言。例如:月亮在靠近,时间在加快等等。当然,这是她根据那些乱码胡想的。她喜欢想这些乱七八糟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儿,她觉得很好玩儿。
李有纱稳稳地站在大地之上,她常有世界在摇晃的感觉,仿佛世界是一个破破烂烂的东西。因此,她对于自己的双腿双脚是最为信任的。可是她此时,想搞个自行车骑骑,也想把那座白色的大桥给修好。那是通往她的老房子以及灯塔和镇子里某个景区的桥。如今已经破败不堪。在海边,却有一种自由潇洒的气度,像一只停泊的白色飞鸟。
李有纱喜欢花,这里有很多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蓝色紫色白色的小花,很漂亮,可当她遇见了那一朵最艳丽生动的花,就再也没办法只靠着凭空的欣赏来保持这份对花的喜欢。
越来越感觉到,人类世界就是一个又一个社群,得找到适合自己生活的社群,才能获得底层的一种幸福和平静,而没找到前,或没能力去往之前,就是一种漂浮状态,好像我自己就是一座漂浮式灯塔,在给自己那昏暗的未能被观测到的世界照明,并不停地发出信号。而如果能和那朵花分享生命的喜悦,我好像距离我的社群就更近了一点。
但其实,她第一眼看到安茹梦时,想的是:人真的很无聊,不如动物,在野生天地里待着,然后死掉。进而又想到整个宇宙都很无聊。当然这跟她当时的烦躁有很大关系。她并不想回到这个地方,可是她没办法。对她来说,叫她没办法的事,真的很少,叫她绝望的事就更少。而此行,就是既叫她绝望又叫她没办法的唯一一件事。
李有纱决定去镇子里搞辆自行车。
这个小镇叫绿塔,多年前也繁荣热闹过,而现在……
李有纱难得的兴致勃勃|起来,她逛得很悠闲,不紧不慢,好像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的时间,没那么焦躁了。这里,目前很像人类消失后留下的文明遗迹被植物覆盖的风格的电影。有了这样一点时尚的想法,这里也就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通过自己的寻找而在人迹罕至被植物覆盖的地方发现曾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会感觉很惊奇。当然,前提是,这里本身就是一个还怀有着惊奇的没有彻底烂掉的地方。
李有纱和一个被植物缠绕覆盖了半个身子的石柱面面相觑,冬天的植物,绿的特别绿,不绿的,特别枯黄。
李有纱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真冷啊,她毛茸茸的大衣上的细细绒毛们好像也在叫:“真冷啊!真冷啊!”
李有纱决定跑起来,这里地形高低起伏,大坡小坡不断,她遇到坡就滑行,像一只在玩游戏的调皮的熊。到了镇子里最大的商店后,李有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老旧贫瘠的商店,她知道,她想要的东西这里是不会有了,于是她一瞬都没再犹豫,转身就跑,似乎生怕自己会被这里面吃掉。
李有纱回到老房子,打算自己动手改装出一辆符合她心意的自行车来。
刚在小仓库里翻找了半天,李有纱就听见了脆生生的清澈柔软的声音:李有纱……你在家吗……李有纱……你在吗……我是安茹梦……李有纱……
李有纱停下动作,沉默地听了很久她的声音。而安茹梦没打算放弃,她围着这座老房子打转,边转边喊,海上的轮渡的号角和鸣笛声,海鸟和远山上的列车声,都在装饰着安茹梦的声音。她真的是这个地方中,唯一一个还在连通着野生天地的人类生灵,和那些怪物鱼截然不同。
李有纱静静地从小仓库里走出来,站在那里,看着安茹梦。安茹梦今天穿的是绿色粗针高领毛衣,她的脸被托住,依然像一朵绽放的娇丽的花。可李有纱却不由得想起了那根被植物覆盖了一半的石柱,安茹梦也是那根石柱一样的存在吗?可残忍之处在于,那根石柱没有生命,而安茹梦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她此时很想问她。问清楚。也想,如果她身上也落上了那些陈旧的灰尘,她一定要通通将那些灰尘拂掉。全都拂掉。甚至将她提起来,摇晃她,掸掉所有灰尘。她不该落灰,她该是生动的属于野生天地的花朵。
看着安茹梦越来越着急的呼喊,看着她找不到她时的无助不安,看着她惶然无措,李有纱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钳子。
察觉到手里的钳子后,李有纱将钳子放到了一边。慢慢地走向安茹梦。
安茹梦看到李有纱的时候,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李有纱的目光很复杂,里面太多的东西在纠缠。安茹梦跑过来猛地抱住她,越抱越紧,越抱越紧,可她最终也就只有那些力气,没能圈住李有纱,反倒她自己脱了力。李有纱轻轻托住她,又像刚见面时那样轻拍她的背。安茹梦还是努力地抱紧毛茸茸的李有纱,眼泪将李有纱胸前衣服的毛茸茸都打湿了。
“对不起,就像你说的,我是在利用你,我的确很寂寞,是我不堪,你说的都是对的,我没有理由生你的气,我不该发脾气,是我的错,你说的都是对的,是我的错……”
李有纱轻拍安茹梦背的手停下来,她好像又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才刚认识,你会怎样都合情合理,我说出来,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能坦诚一些,这样之后才能好好发展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哪里都没错。即使你是在利用我,我也甘心被你利用,我也乐意得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怎么会怪到你身上呢。你生气也不是在生我的气,我很清楚,你不用自责成这样。放松下来,茹梦。”
安茹梦在李有纱怀里呆呆地睁着眼睛,李有纱又开始轻轻地拍她的背。
感觉到安茹梦在她怀里动起来,李有纱微微垂头看去,安茹梦下巴抵着李有纱的锁骨,呆呆地看着她。
“有人说这里的森林里有熊,都成仙了,所以不会攻击人。因为多年前,熊讨厌那些吵闹的人类,所以躲在森林里从不现身,但现在这里没多少人了,熊仙就偶尔会出来看看。”
李有纱唇角勾起来:“哦?”
“你是不是就是那只成了仙的大熊?”
李有纱忍俊不禁,可看着安茹梦十分非常认真的神情,她也只好认真地回答:“这个地方,即使真有什么熊仙,也早就跑了,别以为人家是只熊,就不会嫌弃破地方了,你们真是,过于种族歧视。”
安茹梦还是很怀疑地看着李有纱。李有纱低了低头,由着她审视。可审视的目光很快就变质了,安茹梦不由自主地靠过去,又含住了李有纱的嘴唇。
李有纱和她静静亲吻,吮吸,安茹梦的舌尖很甜,李有纱揪住不放,安茹梦又开始受不了地呻|吟出声。其实从两人吻上开始,安茹梦就已经在发出声音,好像感叹又好像爽极又好像享受又好像咏叹的声音。
“小伙儿,好好对我们茹梦啊,她很久没交过男朋友了,可算是又陷入爱河了。”
两个人愣住。
李有纱慢慢放开安茹梦的唇舌,安茹梦还满眼迷离地仰着脸。李有纱回头看去,看到一个阿姨。阿姨看到李有纱的脸,也怔住了。
“哎呦,看身形就知道是个帅哥,这一看脸,真是俊啊,真是秀气。像个女孩,又一点不娇气,就是俊!这气质,通身气度,真是好看!”李有纱被阿姨那句理所当然的“小伙儿”给叫懵了。她看起来那么像男人吗?
“您,您怎么会到这儿来,您有事儿吗?”
李有纱彬彬有礼地问。安茹梦已经又把自己埋进李有纱怀里。恨不得手脚并用地抱住她。
李有纱被抱得不由得“唔”了一声,但很快就镇静下来。文秀清俊温雅地看着阿姨。
阿姨脸都红了:“我就是四处走走,瞎溜达。”阿姨说完,又眼巴巴地盯着李有纱的脸看了半天,才不舍地转身慢慢走了,一步三回头地,李有纱僵硬着身体等了她半天,才看她终于走不见了。李有纱松了口气。
李有纱轻轻拥住安茹梦,安茹梦感觉到她的放松,笑眯眯地说:“你一点都不像男人,只是那阿姨见我和你在一起,就自欺欺人地希望你是个男人,毕竟,像你这样的人,如果是个男人,那真是太好了。”
李有纱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交过很多男朋友?”
安茹梦愣住,半天没说出话来。李有纱心知肚明,不再问了。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什么都会?你又有过多少,爱人?”
李有纱的声音很澄澈,态度光风霁月:“我没有过爱人,我只是很有天赋。”
安茹梦彻底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