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阿涂（折明月） 第160章 旧日之梦

夜已经深了，月亮被云彩围着，时而露出时而藏起，夜枭站在树上呜呜地叫着，姜府内最大的院子内，梅形轩窗紧紧地闭着，隔着窗纸能看到里面隐隐地烛光。

碧桃正细心地给躺在床上的阿涂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小婢女欢儿站在一旁为她递着投洗好的帕子。欢儿是阿涂还在姜府做客时负责招待她的婢女，姜二夫人见阿涂挺喜欢小丫头，便做主让她跟在了阿涂身旁。她本来只是给打杂的三等婢女，因着这际遇直接升了一等婢女，府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

此刻，见到对她有知遇之恩的女郎被折磨地脸上没了血色，欢儿还是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不要哭了。”碧桃轻声道，“莫要扰了女郎。”

“嗯。”欢儿使劲儿的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忍不住再哭出来。

碧桃看着欢儿红肿的眼睛说道：“你去睡会儿吧，白日你再换我。”

女郎病了好几日了，虽然这几日吃了郎中的药后勉强能喝进粥了，但是人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连郎中都说女郎这病短期内是不会好的。想到这里，欢儿又忍不住想哭，呜呜地应了声，便捂着嘴跑出去了。

跑到花廊上，她才终于忍不住了，靠着凭栏低声啜泣起来。

“何人在此？”听到是姜衡的声音，欢儿赶紧胡乱擦了擦眼泪行礼道：“奴婢欢儿见过公子。”

姜衡也认出了眼前之人：“欢儿？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女郎如今怎么样了”

姜衡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虽然此人带着面具，但也能看出他年纪不大。此刻他一身玄衣，站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欢儿只觉得此人气势逼人，压得她不敢直视。

欢儿低着头恭敬答道：“我刚去给女郎送药，吃了郎中的药后，她现在能吃些粥了。”

姜衡点头：“好，你下去吧。”说完便引着身旁之人继续往前走。

欢儿看着姜衡身边人的背影，纳闷地想着：“这人怎么看着有点儿熟悉？”

待进了门，姜衡立刻命小厮去守好门，然后才对着身旁之人说道：“司命大人，请。”

见屋内没了外人，顾惜摘了脸上的面具，一双原本澄澈的眸子，此时布满了血丝。

见他来了，碧桃赶忙让出来位置，站在了床侧。

看着床上日渐消瘦的女郎，顾惜眸中的恨意更深。

姜衡在一侧看着，隐约有些奇怪。离晋人人皆知司命大人深受离晋王与王后信赖，之前叔父让他去请人，他还觉得不可思议。却没想到接到他的帖子后，顾惜不仅立刻回了话，更是连夜赶了过来。而且，感觉他的愤怒和担忧并不比自己少......

“难道阿涂与司命大人，有何私交么？”姜衡忽然想起上次阿涂被蛇咬伤，也是他出手相助......

顾惜伸手搭在阿涂的脉搏之上，细弱的脉搏通过他的指尖传入，让他本就怎么好的脸色更添阴郁。

就在他准备移开手指的时候，本来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女郎忽然伸手拉住了他。阿涂握着他的食指，口中无知觉地喊着：“疼......羲表哥.....好疼......”

姜衡上前一步，“怎么样？”

顾惜的手指被阿涂紧紧地攥着，让他无法离开。顾惜干脆坐在她的床边，“她中了蛊，我可以配药压制住她的蛊毒，却无法完全解除。”

姜衡：“中蛊？怎么会？！” 自认识阿涂，她便是聪慧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无所不能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人设局下蛊？

他不知道，那日阿涂看到有狐灭族的籍册后心绪打乱，加之王后故意用风林隐刺激她，引得她失了警惕才落入了陷阱之中。加上温媪动用了来自苗寨的蛊王，以阿涂当时的状态，根本无法防范。

看着自己被攥着的手指，顾惜没有理会姜衡，反而凑到阿涂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莫怕，我在。”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顾惜的话，还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总之，床上的女郎渐渐安静了下来，唇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

阿涂知道她在梦中，但是她不想醒来，这大约是她五岁那年的事儿吧。

一月前她随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回来后带了好些新奇玩意准备送给兄弟姐妹。

稚气未脱的有狐羲拿着一个铜镜，嫌弃地说道：“我是个男的，你送我铜镜为何？”

小阿涂扎着双螺髻，大红色的发带垂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一左一右地飘动着。她一脸谄媚地望着自家表哥，讨好地说道：“好不好看？我特意帮你选的，回头你送给依雪姐姐，她定然欢喜。”

有狐羲更为疑惑，“不好看，还有我为何要送她？”

小阿涂耸耸肩，看了一圈没别人，才贼兮兮地说道：“你就别装了，我都看到了......"

有狐羲：“看到什么？”

阿涂：“看到依雪姐姐送你帕子呀？我娘说了，女郎送郎君帕子就是心悦呢.......”

有狐羲伸手在阿涂头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纪整日在想些什么？你今日的书可温了？”

“哎呀，你别老敲我，会敲傻的。”阿涂揉着头，不在意地说道：“小舅舅教得我早就学会了，我不必再温了。”

有狐羲：“学而时习，才见真章，你怎能如此自负......”

阿涂懒得听他教训，转移话题道：“羲表哥，你再挑挑，看看依雪姐姐还喜欢什么，我都送你。”

有狐羲：“.......”他跟她说了好几次了，他不喜欢依雪女郎，可是这个小表妹不知道怎么如此一根筋，认准了就死活不听他的话，搞得他后来也懒得解释了。

望着眼睛亮晶晶地小女郎，他忽然福如心至，他低头逼近阿涂，问道：“你如此谄媚，所图为何？”

“没有谄媚啊，我都是一片真心......”

“最后一次机会，你不说，就再别开口了。”说完他转身，做势要走。

“我想要你房间里挂着的弓！”小阿涂赶紧开口，生怕晚了半分他就真的走了。

“休想！”有狐羲转身就走，就知道她如此谄媚肯定没安好心，想不到竟然是惦记自己新得的弓呢。

“羲表哥....不要走......”他的手忽然被小女郎双手拉住，小小的女郎用着蛮力，竟然让他一时有些甩不开。

“松手！”有狐羲的声音稚嫩却颇具威严。他板起脸来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吓人的，阿涂有些害怕，但是就此放手她就再也没办法得到那只弓了。一想到那个用了犀牛角制成的弓，阿涂又多了几分勇气，“不放，除非你答应把弓送我。”

有狐羲冷笑一声，伸出右手，一根一根把她死死攥着自己的的手掰开了。开玩笑，那只弓他也是求了父亲好久，才得到的，怎么可能轻易送人。

阿涂见自己的手被掰开，蹲到了地上，“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小女郎的嗓门出奇地高，很快就有人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诶，你别哭了。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了，呜呜呜.....”

有狐羲无奈地也蹲了下来，小声地安抚着小表妹：“诶，你别哭了行不行？”

“行。”小阿涂立刻止了哭声，大大的眼睛上还挂着未落下来的泪珠，“那你要把弓送我。”

有狐羲：“想都别想！”

见他又拒绝了，阿涂立刻张开了嘴巴，准备第二番攻势。

见她又要开始，有狐羲赶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许哭，弓不成，你再换个想要的礼物。”

“黄金匕首！”

见她如此不假思索，有狐羲不禁狐疑地问道：“你是一开始就想要匕首吧？故意兜了这么大圈子，就是怕我不答应你？”

小阿涂从地上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笑着说道：“也不算，我是想要匕首，但是也想要弓。但是我知道你不会都给我.....总之......得到哪个我都是高兴的。”

有狐羲冷笑一声：“你还真不贪心啊。”

小阿涂整理着身上的浮光锦深衣，这个可是阿娘让丹阳城里最好的裁缝制的，可不能弄脏了。听到表哥这么说，她立刻扬起下巴说道：“嗯，阿娘教我要知足常乐嘛。”

有狐羲看着她那张艳丽的小脸，感慨地说道：“生在巨富之家，身负天赋之能，又有大司命为外祖。你可比公主都尊贵多了，你说知足常乐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那时候的阿涂并不懂表哥所说的意思，只当他是在夸自己。见他应了送自己黄金匕首，立刻笑着挽起他的胳膊，边走边说着：“我要的可是黄金匕首哦，外面一定要纯金打造，上面要镶满宝石。刀刃要寒铁铸的，要那种吹发立断的.......”

听着她这匪夷所思的要求，有狐羲脸色越发黑了，“我没那么多钱？”

小阿涂不满地说道：“这也没有多少钱啊？”

阿涂的父亲出身富可敌国的姜氏，她又是父母心尖上的宝贝，所以自小是要什么有什么。有狐羲也知道自己这个表妹从小是在富贵堆里长大的，小臂长的玉如意，拳头大的夜明珠她都是当寻常玩具，自然不懂，她要的黄金匕首可是要耗光他十年的积蓄。

小阿涂继续说道：“羲表哥，求求你了,你就送我嘛？？”

见她还需要撒娇央求，有狐羲赶紧拦住她：“停，停，停！别晃我了，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