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湾河水 第55章 第四部 我的大学

28

我以为这是虎老师在跟我开玩笑，说说就抛之脑后。后来，他又说起了这件事，也是我学生时代任性，嬉皮笑脸地跟他说：“你这是高级黑！”这位老师不跟我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反倒坏笑着跟我说：“不是高级黑，我是认真的。”我看着他，像是在确认这不是认真的，他告诉我：“你提前准备准备。”

这个时候，这个地步，我意识到，我应该去认真准备。课堂末尾，虎老师宣布说：“下周由张童书，给大家讲讲黄仁宇！”对我来说，这是一次宝贵的锻炼机会，这种课可是一百多人啊！多么宝贵多么难得。

构思，准备，直到满意。为此，我把课件发给教授我们中国近代史纲要的宋老师、讲授英美文学的欧阳老师。宋老师告诉我说：“要体现专业性的话，最好给黄树立个参照物。如此，方可明白黄的历史贡献是什么，他改变了哪些方面。可以将黄与同时代的历史学家之间的学术交流与碰撞。这要求有点高，可以简单提提。此外，还可以补充黄的人生结局。”

欧阳老师说：“增加整个讲座的内容提纲，让听众明白你计划讲的内容；讲座要有清晰的逻辑线，还要有中心和层次；大学不一定能培养作家来，但它教会年轻人如何思考、如何学习……这些东西，你看书领悟得比较慢。”

按照两位老师的建议，我修改课件。周三，从下午就开始紧张，晚饭特意到康三吃，以免嗓子沙哑，小心翼翼地准备着我的讲课。

我讲出我想要讲的，还觉得自己讲出个性、新颖的内容。我看着下面百多位同学，他们的眼睛被我深深吸引似有被我准备的内容触动，我知道我已经很棒啦。虎老师边评价边在黑板上板书，你知道吗？我真的有被感动。

这节课后，虎老师握着我的右手对我说：“读书的过程中，要找准自己的方向！不仅要宽，还要持续地深入。”他兴许是觉得我瘦小，还要求我经常跑步锻炼身体。他说完这些，告诉我说：“以后再读个历史学博士。”

学期接近尾声，我出于真诚的感激，给他写了下面这封信，只是不知道他阅读以后的感受，但不重要。重要的是表达心声，表达我的真诚。

虎老师：

你好哇！就不用“您”了，有点儿见外。这学期快要结束，你我缘分已尽，今后再难相见。我的心意要及时表达，否则，过时补票的意义总是缺失了些许。我是不善言辞的学生，某些话还是变成这信笺纸上的文字较好。你给我带来的收获颇多，所以写出这些文字表示我真诚的谢意。

你给我的《历史之道：意义链和问题链》，我已读完，收获颇丰，在此谢过。其实，最开始我决定学历史。可是，后来我读的文学书逐步多了起来，觉得自己不是做学问的材料。外加，那时候填志愿，如果选历史，我只能到山大历史系。我不喜欢去那些地方。所以，没有选择历史作为专业。

这些年来，我读的历史书，两百本总还是有的。司马迁著《史记》、何炳松著《世界简史》、吕思勉著《中国通史》、十九世纪五大历史传记、陈旭麓著《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等等。我意在说明，我读了几本历史书的，无炫耀的意思。我在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易中天著《易中天品三国》中发现了处错别字；我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斯塔夫里阿诺斯著《全球通史》中发现了错别字；此外，我曾给历史学者张宏杰写邮件，我在他的两本书里发现了两处错别字。他给我写了回信。那时，我开心得像孩子，觉得自己有两把刷子。

这些学期读完《黄仁宇全集》外，只两三本历史书。我不是历史系的，历史只是我的兴趣。我读过几本哲学书，只因我觉得读完几本哲学书后，对我没有多大收获，不那么热衷。这学期主要集中在诗歌小说两方面。以雪莱拜伦叶芝济慈为代表的诗人，以金庸古龙苏童余华为代表的小说家。

我想，我最终会选择诗歌与小说作为主攻方向。没有目标，就没有计划；没有计划，目标就是空谈。大学主要是靠自学。这点，你自己都明白。大学教育培养不出任何杰出的人物，因为杰出人物都不是靠别人培养出来的，而是靠自己奋斗拼搏，从而出人头地出类拔萃的。有着清晰明确的目标，愿意把时间投入到自以为有意义的领域。我基本不听课，教材都不买，成绩差是理所当然。

你知道吗？课堂里，你说自己在大学由于经常穿西服，有打工挣钱买来的电脑，被辅导员认定家里有钱而没有申请到助学金。我表示深有同感。我因自己从不借书，都花钱买书看，所以别人常常以为我是土豪。实际，我的钱用来买书。此前，我申请过助学金，辅导员给了个二等，也就那么点钱，还那个那个……那些在西安买房的，平时基本都是吃外卖的，他都给一等……从那以后，我决定再也不要那种钱。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所必不为，宁可穷而胸怀大志，也不富贵而折节逐流。真正优秀的人，不在于曾经拥有多少，而是积极进取永不言败，永远追求点点滴滴的进步，追求成功永远追求卓越。

你是兄妹，我也是兄妹；你是长子，我也是长子；陕北农村，贵东农村……既然明目张胆地说不读研，我想清楚想透彻。简言之，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我没有读研的理由。四年下来，我读的书在仙大绝对最多。日后，边工作边学习边读书，自以为行得通。听你的课，我觉得你读过几本书。

我们中文系不培养作家，不训练学者，跟读书创作没有关系。你给了我宝贵的讲课机会，我很感激。我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与思考，讲自己想讲的。此外，基本的阅读能力，独立的思考能力，明确的计划目标，这是读书人的素质。感谢出现在我人生道路里的你们，感谢你们的善良，祝愿你们心想事成！

张童书 敬呈

假期，校园里的人不多，今天秋雨漫天，有些许清冷。从西门进来，走在繁茂的梧桐树间，他抽烟的侧影看上去给人流里流气的感觉。

“人要学会享受孤独。”这话从虎老师嘴里冒出来，多少有些哲学的意味。“不仅要学会享受孤独，还要保持清醒！”。路口，他回主楼办公室，我回图书馆，我们握手说再见。我的手准备从他宽大、温暖，有力量的手里抽出来，可他没有松动，他看着我说：“当你对规则很熟悉的时候，规则于你不复存在，这有点类似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可在这以前，你必须接受苛刻的训练。训练不能让你成为天才，却能让你击败竞争对手！”我看着他，有股暖流在心间回荡，我冲动地想要发誓说，我会努力训练自己！

图书馆跟前，我忽然发觉人活着活着就学会计算，计算得失、计算收益与亏损……回想多年以前的某些事情，恍然间觉得自己白痴。于是，就想着证明某些事情，证明给别人看。不管是失恋的痛苦，还是贫穷的折磨，又或莫名的屈辱……它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努力坚持，并活出期待的模样。

人生是旷日持久的战争，我要求自己是优秀的将领：极端清晰的目标定位，算无遗策的规划，强悍的执行能力，丰富的想象力、豪赌的心理素质，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年轻时，找准方向认准目标，集中优势力量抢占制高点，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在某个领域保持遥遥领先，实现自我的突破成就自己。

29

日子像平平淡淡，苦行僧的训练让我积累起幻想。夜深人静，我在校园骑着自行车狂飙突进。我觉得风声呼啸让我像天使飞翔。这样的日子持续很久，直到朋友从美国回来。去年八月，空气像是浮动的火焰涌动着热浪。风吹梧桐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驻足上面的知了斯声力竭地发出生命的呐喊。

这位朋友联系我说他要到美国交换，他有一辆自行车，可以借我骑行。于是，十多个月里，我跟大奔形影不离渐渐生出感情。它像我的马儿，像我的战友，像我的伙伴，让我在无数个夜晚从图书馆出来，可以在整个校园飞驰，释放无与伦比的激情！那种饮马江湖的岁月，让我觉得，我就是将军可以横刀立马；让我觉得，我就是诗人可以自由飞翔；让我觉得，我就是作家可以书写全世界……多少年以后，我不记得枯燥的教材、单调的课堂、重复的岁月，可我还记得，风抚摸我的脸颊，音乐浸透我的灵魂，而我在梧桐树间飞驰，清晰着感受速度与激情，给这偌大的校园留下我自己的气味，还有忙碌的背影。

有大奔那段岁月，我中午到食堂吃完饭，走到车棚便把大奔开到图书馆跟前，夜晚从图书馆出来。静谧的校园有我骑着大奔从广场，樱花东道，钱馆北门，梧桐西道，北门，梧桐东道，仲英书院，励志书院，南门，外文楼，文治书院，然后到崇实书院的车棚。朋友啊朋友！你知道吗？无数个夜晚，我都是这样回寝，这是激情的岁月，最后化作记忆，成为生命的血液。

朋友啊朋友！你知道吗？大奔带着我在天地间畅游，我们去看过草堂烟雾，我们去看过泾渭分明，我们曾穿梭在车水与马龙之间！激动人心的岁月让我觉着自己就是天地，就是山川，就是江河，就是这个宇宙，我才是万物的尺度，我才是世界的中心！有次，我心血来潮突然决定出去，飞也似地跑出图书馆，骑着大奔前往咸阳。白花花的阳光照耀着泾河跟渭河，两条河碰撞却纠缠不清，就像现实与理想。这瞬间，我思考着自己活在现实，还是理想的世界。

兵荒马乱的年代，火急火燎，疲于奔命的日子，曾酸涩，曾流泪，却激动人心，却日新月异，却觉得自己没有虚耗生命！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为了名利，为了车房，为了老婆孩子，为了事业理想，为了鲜花荣誉，为了被人认可、关注，我要打磨特长，努力修行，不断突破自我的极限。

最近，我朋友从美国回来，我跟大奔的岁月宣告结束。我请他吃烤肉，倾听他讲述他在美国的收获。那是平静的小镇，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很和谐。种族歧视不可能被消灭，黑人与白人之间的隔阂永远存在。这位朋友是软件学院的人，除了当年我们在虎老师的课堂有交集，随后就是偶尔在校园遇见会到食堂吃个饭，他有意思够义气值得深交值得信任与托付。亲爱的朋友，说到这里，你可别嫌弃我啰嗦。后来，毕业，即将离开校园，我去拜访欧阳老师。

欧阳老师邀请我到梧桐苑三楼西餐厅吃下午茶，餐桌上摆着提拉米苏，跟苦涩的咖啡。期间，她问我：“你知道你大学最大的失败是什么吗？”我微笑着等待老师的答案。“你大学最大的失败，就是长期痴迷于自己的事情，平时独来独往，不参与社会活动，不说狐朋狗友，连酒肉朋友都没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