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湾河水 第31章 第三部 书风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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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军训第三天，清晨的阳光安静，百灵鸟唱出悠扬婉转的歌声，这时该是早餐时间，他却在空档读书。柳含烟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书上，不像是在那里装作看书。神奇的是，她觉得这男生有特别的气质，他的气质迷人，具体哪儿迷人她说不出来。随意的事情，转瞬即忘。傍晚，柳含烟在食堂又遇见他。

迎面走来的男生不是谁，就是张童书。柳含烟心里，竟然是这番模样：冷峻的脸颊布满放诞与不羁，宛如摇滚歌手般的桀骜不羁，仿佛与生俱来。

吃过晚饭，她不愿回寝，径直来到军训的足球场。在这里，远方那轮红日凄凉伤感，她再次看见他却觉温暖。尽管他的姿势有点怪异，有点儿放浪随意，他翻书的模样却是那么迷人。柳含烟假装散步路过，她近距离看他，她看见他手里那本书，认出是《名人传》。名人给名人作传，作的是《名人传》。

文学巨匠罗曼·罗兰给三位不世出的艺术天才：音乐家贝多芬、雕塑家米开朗琪罗、文学家列夫·托尔斯泰作传。

柳含烟脑海浮现出，执拗倔强的贝多芬，工作狂热的米开朗琪罗，离经叛道的托尔斯泰……他们痛苦，是因为他们热爱生命里的东西。如果不爱，心就不会受伤，不会受伤就不会痛苦。贝壳因为忍受沙粒的痛苦，才孕育出珍珠。

那本书很好，值得阅读。柳含烟亦是热爱书籍的人，只需要看对方阅读什么书籍。如果条件允许，直接看他书架上都有些什么书籍，又或者跟他聊聊诗歌、聊聊文学，分享读书收获，就会知道对方目前处于什么水准。

柳含烟缓缓向前，余晖倾泻在梧桐树颠，给整个校园增添了昏黄色，她的脑子却在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女子何尝不是如此？这姑娘痴迷《诗经》，偶尔触景生情，诗句就会自己跑出来。

此后，柳含烟很长时间没有遇见张童书。张童书压根不知道，柳含烟已注意到他。令他更为震惊的是，柳含烟，还是他的笔友枕月！

多年以后，张童书心想，他跟枕月早点认识，他就不会伤害另外的女孩子。张童书伤害的女孩子是谁？她不是谁，就是呼啦啦。军训结束，大学生活正式开始。呼啦啦习惯坐在教室的四五排，还是最中间。这样的位置适合她，老师的言行尽收眼底听课方便。偶尔不想听课可以看书，很难引人注目。这时，呼啦啦扎起马尾辫，辫上常有两个蝴蝶结，两个蝴蝶结像两只在花间飞舞的彩蝶。

这天课后，呼啦啦留在教室自习。她右手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右前方的课本。课本推动水杯，水杯碰倒在地，“砰”一声巨响。眼巴巴望着，她想伸手却来不及。教室，有人有看她，似在告诉她搞出这么大响声影响到别人了。

回过神来，呼啦啦离开座位伸手去捡水杯，她偶尔会遭遇莫名其妙的事情。她伸出手捡起水杯的瞬间，一只手在她眼帘里不断摇晃在招呼。抬头，只见有位黑色长裙、高个子短发、身材苗条火辣，相貌平平的陌生女孩。

“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水杯已被放到桌面。呼啦啦心里虽有疑惑，虽是好奇，却跟着她走出教室。难得有人主动找自己。

想到这儿，她心里不免有些高兴。“我是外国语学院的学生。”

“你找我有什么事？”呼啦啦直截了当地问。走廊空荡荡的，偶有路过的陌生人。“我想问问你，坐在窗边，穿着黑色衣服的男生叫什么名字？”

“不好意思，我忙着听课不太注意那些。我听课不会往后看，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位。”她的神情有丝丝失落。“好吧，谢谢你了。”声音略带沮丧。这类事，呼啦啦遇见过几次。在中学，可以说，这是很普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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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呼啦啦没有遇见过她，这位来自外国语的学生。萍水相逢，本是过客。如果没有这位过客，她想她很长时间都不会注意到身穿黑衣的男生。这是他们相遇的契机，缘分来了联系会自动出现。呼啦啦好奇那位男生是谁。第二次课，她根据信息寻找。她找到了他，欢喜又激动，仿佛发现了宝藏。

此刻，他低头看书，宛如雕塑许久不见动静，姿势有着某种说不出的怪异，却又有点熟悉。搜索与之相关的记忆，呼啦啦还在冥想。他已抬头，霎时四目相对。“居然是你！”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出“居然是你”。

呼啦啦整节课都很兴奋，怦然心动的样子。千百种念头，在她的脑海闪过；千百句话，在他的舌尖翻转，可是她和他都只淡淡说了几句话。

课后，“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呼啦啦！”

“我是张童书。”呼啦啦听课认真基本不坐后排。如果不是那位同学，她不会注意到他。张童书平时课程比较多，作业繁重，只是，今天下午赶巧没课来蹭课。临走，呼啦啦神经质地问张童书，“你下周还来吗？”

张童书看着呼啦啦，心想估计不来，可他不来，他跟她没有后文。

“我当然要来呀，你帮我占座？”

“可以的，你可别放我的鸽子呀！”就这样，呼啦啦跟张童书认识了。她仔细端详着他，她明白为什么那个姑娘忍不住打探他，只因他太迷人。随后很长时间，进教室，她总会看教室看他来了没有。如果他在，她会走到他身边，寻找合适的位置坐下；如果他不在，她会油然生出某种淡淡的失落。

因为他，呼啦啦想踩点进教室。这时，她可以明目张胆地寻找位置，寻找他身边的位置。偶尔，他身边有人，她会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最好他的后排。在后排，她可以偷看。偷看他，却又不被发现。这种矛盾的心情，从某种程度来看，许是世间最难理解的情感，却又是全世界最容易理解的。

张童书跟呼啦啦既不是同个学院，又不是同个专业，他们的结识挺有机缘。这天夜晚熄灯，她们寝室讨论男生，交流着彼此对爱情的理解。她们分享择偶标准，呼啦啦想她要什么样的男友。她的脑海闪现出，她跟张童书认识的那天，他羞涩的笑容仿佛自带光芒。呼啦啦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他。

有时，她会期盼他出现在教室门口，她还渴望在校园遇见他。青春期独有的情愫折磨着她，却又使她欢愉。呼啦啦想念张童书的同时，张童书亦牵挂着她，他们对彼此的牵挂让他们这天在食堂门口遇见。“你去哪里？”

“图书馆，你呢？”

“我也是。

“好巧，我们一起走？”从图书馆出来，灰暗色的云完全静止，像淡淡的水墨画。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他觉得夜风温暖，她也觉得夜风温暖。

张童书说：“有大事要发生。”

她问他，“在哪里发生？”

“就在这里。”

“什么时候发生？”

“就是现在。”乌云把月亮深深掩埋，月光照在深厚的云层上。

夜色中的她，脸颊早已红彤彤。只是被夜色掩饰住，没被他发现。他的内心犹犹豫豫，因为他知道表白意味着抉择，抉择就有失败。她惊讶却已从他的神情知晓了几分。他说话吞吞吐吐，嘴里像是含着鸡蛋慌慌张张。

男生喜欢女生，他的耳朵会变聋，他的眼睛会变瞎，他的嘴巴会变哑……即便他绝顶聪明，他也都会像呆子。冲突的是，任谁的情愫积累到某种程度，自己便不能控制。短暂的瞬间，他牵起她的手。她的手，柔弱无骨，仿佛春日里的青葱。他注视着她，“我……我……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我……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我们就试试吧！”她的头垂了下去，声音越来越低，用余光向他看过去。在心里她曾幻想过无数次，这瞬间她已期待许久。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诱因，可她的双颊像着了火似的发烧。她的声音很低，低得简直像蚊子呻吟，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楚。“今后让我照顾你，好吗？”

他的心中充满着柔情蜜意，说话特别温柔，说出来的话仿佛染有蜂蜜，很是甜蜜。这瞬间，她浑身酥软。她沉重的呼吸比静谧的夜晚还要静寂，静寂得让人窒息，让人受不了，让人快要疯狂。呼啦啦转身跑去，张童书追上，他们相互追赶，在夜风中享受着美丽的欢乐。爱情，也许就是你追赶着我，我追赶着你，而你想要我想要撕咬我，还有拳头打在我的肩膀上，然后给我像蜂蜜那样的亲吻，而我把你紧紧拥抱自己的怀抱里。乌云散开，月亮悄悄出来。

他们相互依偎在灿烂的夜空下，静静呼吸着风从远山带来的芬芳。

“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的腿在发抖？！”

“哪有？！明明就有。”

“我紧张。”

“你就是怂包！”

“我干嘛了你。”呼啦啦从张童书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小跑向前转身跟心上人说：“赶紧回寝。明早八点图书馆北三楼东边，不准迟到。”

这年，他十九岁，她十八岁。这是人生最美丽的年纪。

枕月，你好：

许久没有给你写信，抱歉，可能是我有女朋友的缘故。她不是此前在图书馆写纸条认识的那位，可我真心爱她。她美丽，聪明伶俐，惹人怜爱，她在我心中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从心底深处来说，没有她，遇见其他同样温柔美丽的女孩，我会怜爱。我觉得在这个年龄，我们应该做这个年龄里该做的事情。

什么是智慧？看懂人性、洞悉社会，把握住时代的脉搏。可是，这个太抽象，所以，我首先要生存与发展不受影响。在这个基础上，为别人为自己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觉得就够了。枕月，我们都要在合适的年龄做正确的事情。这个时候，我们就应该恋爱，爱情就是这个年纪的主题，没有人不渴望。

你知道吗？人性趋利避害。随着年岁的增加，人会越来越功利，越来越以计算的眼光挑选对象。等到那时，像我这种出身贫寒的人，只怕找不到这样美丽的女孩。所以，我不愿意等待，不愿意用现在去换虚幻的未来。

小说《简·爱》结尾，善良的夏洛蒂·勃朗特让简·爱继承笔小小的遗产，再去找曼切斯特。足见，情投意合的爱情，也需要条件的对等。

我呢？我只是一个来自小山村的大学生，我不能轻易放弃机会。

寂寞感时常侵袭在我心头，直直渗进入心灵深处，让我感到孤苦伶仃，如同生活在夜晚，漆黑没有月色，半点光亮没有。她是我的救星，绝望中的希望，冬日里的暖阳，沙漠中的绿洲。我爱她，我和她应该在一起。没有她，我觉着自己这辈子都将遗憾。你知道吗？我和她在一起，我的内心祥和，轻松又欢愉，没有掉入黑洞般的孤寂。爱情真的是很奇妙很美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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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站到路这边，男孩站在路那边，姑娘的芳香随着清风传进男孩的鼻梁，仿佛走远以后又回到原点。夕阳染红梧桐，呼啦啦张童书这对年轻的情侣走在梧桐大道上。走着走着，天色暗了下来。暗淡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这时候，他温声细语，像温柔的母亲在孩子床边吟唱着催眠的歌曲。

“这个暑假，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待在图书馆读书”

她同样温柔，同样深情：“我支持你。我想跟你在图书馆看书。”

“以前是工科生，需要多多读书把相关的基础弥补回来。”

小学期结束，时间已到七月末尾。七月末尾，呼啦啦回家。张童书牵挂着她，他在极端孤寂中思念心爱的姑娘，而他心爱的姑娘在同样的时刻思念他。他们中间有看不见的重重阻隔，彼此看不到对方够不着对方。但是，他们能够在同个瞬间思念对方，就是这种思念越过时间的阻隔。在不可思议的空间里，这种思念将在宇宙的震荡中互相接触，就像两个人搂抱着对方亲吻着对方，就是爱情的电流。仿佛就是这爱情的电流，在三天后把在家的呼啦啦召唤回学校。

他们吃饭，他们聊天，他们散步，他们看电影……像所有热恋的男女，像所有真挚的爱情，他们追求浪漫追求美好。相同的志愿相同的班级，他们都选择汉语言文学。后面，他们不仅是情侣，还是同班同学，想着想着他俩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声自然，笑容美丽，笑声像风铃声，笑容像美丽的阳光。每天可以遇见，每天可以说话，每天听课都像在恋爱。没有说话，偶尔看看，偶尔摸摸都会觉得无比幸福，他们的内心深处甜蜜蜜的美滋滋的灌满了蜂蜜。

西花园附近，小山坡上有一颗青色的大树，大树下面有块光滑的石头。这块青色的石头背后刻有：张童书呼啦啦永不分离。情侣之间，总有小秘密，这属于他们两个人。霎时间，这句话像在飞的子弹射穿呼啦啦，射进呼啦啦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对她说：“我会永远对你好。”她感动得想哭，可她却笑了，笑声很甜。嘴里说：“我不信。你说得太假。”他却像呆了，听不懂她的语气。不知他是真呆，还是假呆，这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真的在一起。

张童书信以为真，伸出右手举得老高老高，他信誓旦旦：“我保证！”呼啦啦沉默。有些时候，沉默是沉默，有些时候，沉默是应允，是接受，是发自内心的认同。不管日后怎样，彼时彼刻，她都相信他。他说话的声音，说话的神态，举手的动作，不像是高帅的小伙，而是孩子。在呼啦啦眼里，这时候，他就是孩子。据说，男人信任某个女人，深爱着某个女人，他会像个孩子，有着天然的脆弱和纯真。呼啦啦想到这儿，强烈的欢愉涌上心头。

爱情是什么？没有遇见呼啦啦以前，张童书对伴侣有过无数次想象，他喜欢她，她积极进取，她独立思考……然而，遇见她以后，他才明白，那些想象没有任何价值。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却想要她，想要爱她，想要她做自己的老婆。她让自己做什么，他都愿意。哪怕爱得卑贱爱得痛苦，他都甘之如饴。

呼啦啦从家来到学校，就跟着张童书在图书馆学习，有时张童书在阅读世界名著，她在他身边打游戏……这样的日子欢乐，有鸟儿帮唱着歌儿在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