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湾河水 第16章 第一部 张家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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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天后，平顶水泥干透，张秋水拆掉模板。过段时间，他们可以入住。一步一步把房修到今天，张童书从小学二年级升到三年级。这年夏天，海边码头的伙伴张海波回到老家。在这里，他们继续从前的友情。

张海波高出张童书一个年级，可他的成绩不理想。在这里，他妈把他留级到张童书这班来了。他们两家距离不远，张童书经常叫他，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俩孩子形影不离，张童书的成绩，就是要好许许多多。

这天，从学校回来，张童书发现自家的房有模有样，他相当开心。拆走模具，剩余是有窗有门的新房。小跑着去找他爸：“什么时候可以住进新房？”张秋水看着儿子，又看了看他这半年来忙活的房，心想，最快得四个月。“赶紧帮你妈烧火做饭去。”张童书已满九岁，个头贼小，清澈的眼睛时常放出亮光。

**年的老房，连带着泥巴围建起来的厨房，日渐显得狭窄、拥挤。与此同时，张枕月逐渐长大，她已经四岁。这个家庭需要宽敞的地方，否则，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张秋水下决心先搬进新房，他得要为孩子着想。

新房主体完成，张秋水跟张著明到外面干活，接连干完两个月。他已是熟练的技术工，每天有一百二十块钱。张秋水手里有这笔钱，他找来货车拉来细沙，用四五天时间粉刷出两个房间，准备后面用来住。

这年冬天，大雪前前后后下了两个多月。雪花啊雪花，飘落在屋顶上，随着暖阳在花园的树梢上融化。化作雪水落到沙地上，发出细微的嘀嗒嘀嗒声。此刻，沟口附近，有互扔雪球的孩儿们在奔逐嬉戏。野孩子里有张童书，张童书贪玩淘气，又是滑雪，又是打雪仗，又是堆雪人，他简直是混世魔王转世。

现在，再有几天，张秋水他们可以搬进新房。这里，没有老房那边拥挤、潮湿、阴暗。只是，有件事的诞生突然中止他们乔迁新居。这天，张童书考完期末考试，跟张海波一起回家，回到家他发现爹妈妹妹都不在家。

书包扔到床上，张童书开始找人，找来找去，找到小沟湾自家菜园子，却只看见奶奶正在摘菜。“奶奶，你看见我爸跟我妈了吗？”

张童书放学回来，杨老梅告诉他：“今晚，你跟我们一起吃饭！”

“那我爹妈呢？还有小枕头，我怎么没看见她？！”

“他们到你外婆家去了！”

这孩子生性话多，老要问个底朝天。“他们去哪儿干嘛呀？”

“你外婆死了。你爹妈先去那边，后天，你爸爸来接你过去。”

“我外婆死了？我外婆怎么死啦？”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她生病死的呀，还能怎么死？”

小脑袋自然而然回想起他跟他外婆的那些事儿。对他外婆有印象那年，就是去年，他们刚回来。张秋水抽空带着老婆孩子到岩家山探亲。张童书背着小书包走在前面，像一只猴子跳呀蹦啊，偶尔对着群山瞎吼。

张秋水牵着小枕头，路险的地方背着她走，桂芬背着礼品走在后面，偶尔让她自己下来走。这家子人从上午七点，走走停停走到下午六半点才走到岩家山。彼时，夕阳消失，张童书到外婆家随便找个地方睡了过去。这孩子招呼都没有跟东家说，把两条长凳拼凑起来睡觉。后来，被他爸抱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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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天刚刚亮，天色微明，两只大公鸡咯咯咯地叫，张童书起得老早，他打开门出来看大公鸡。大公鸡没看到，看到老婆婆。“老婆婆，你好呀！”

“张童书，你好啊！”

“你怎么知道，我叫张童书的呀？！”

“我当然知道啦，我是你外婆！”张童书就是这样认识他外婆的，外婆做饭时，特意给他们兄妹多煮了两个土鸡蛋！张童书可开心了，因为土鸡蛋，他对外婆格外亲近。今天，回想起自己跟外婆的交往经历依然记忆犹新。

张童书跟她外婆再有记忆，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张秋水跟桂芬有两个孩子，他们不想再要孩子，不想每次那个都要戴套套。套套花钱，戴着那个也不舒服。两夫妻思来想去，张秋水决定带桂芬到清水县城做结扎手术。

从娘家回来半个月，张秋水把小枕头拜托给他妈，他带着桂芬进清水县医院做结扎手术。清水县医院回来第四天，桂芬娘家来了许多人，说是来看看她，这是贵州农村的习俗。孩子出生满月，要吃满月酒席；新房装修入住，要吃乔迁酒；新郎结婚或是新娘嫁人，要吃新婚酒；哪个娃考进大学，要吃学业有成的学酒……这些地方酒席可多可多。张秋水他们这种小场合不算正式酒席，只是娘家来人看桂芬，以显示娘家对女儿的重视。

下午四点，从小学放学回来，书包没扔进房，挂在衣架上。他跟张海波到附近稻田看鱼。稻田，鲤鱼成群结队，野孩子心痒痒，恨不得跳进去抓上几只，却又没那个胆。张童书跟张海波，身边站着大四岁的张伟，仨孩子在田埂上玩泥巴。鲤鱼三五成群，偶尔可以听见鱼儿摆尾溅起的水花声。

他们在这儿打泥巴炮。从稻田用手挖出大坨稀泥，没管它干不干净，他们拿着泥巴开始揉……十多分钟后，附近有密集的狗吠声，张童书抬头看去。“我看到我外婆啦！你们先玩，我得去看看。”小手伸进稻田哗啦啦，孩子心急，没有看见，手腕附近的泥痕。野孩子跑向外婆那队人。外婆走在后面，她手里住着木棍，像是拐杖。大老远地喊叫：“外婆！外婆！我在这里！”

张童书说着说着就要跳起来，像外婆没有看见他，他要引起注意。

“你在那里干什么？”外婆这样问。

“我跟他们玩泥巴炮。”狗吠声连续，张童书大喊：“别叫啦！”狗听懂话后，没有再叫，摇头晃脑的，欢迎着他们。

张童书走在外婆后面护送他们。桂芬娘家人在张秋水家吃住两天就回去了。那两天，张童书忙着给家里干活，跟他外婆没有记忆深刻的事情。如今，他奶奶告诉他，外婆死了，他心底有种淡淡的哀伤，这种哀伤很快就在他的小脸蛋上呈现出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的就是可爱的小孩子。

第三天下午，张秋水回到张家沟，他来把张童书跟小枕头接过去。死的毕竟不是别人，是他们的外婆，路程再远，他们也应该去送送外婆。张童书走在前面，张秋水牵着小枕头走在后面。平坦的路段，小枕头可以自己走。张秋水背着大背篼，背篼里是他到柳林镇上买来的食材，用作酒席，七只□□只鸭，有些许香料。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缓慢行进，淹没在崇山峻岭当中。

张家沟到岩家山的路上。张童书没有前面的新奇，话没有那么多，只是默默走在路上，累了就休息，渴了就喝书包里带来的饮料。这个孩子偶尔瞧着小枕头，眼神充满着关切，俨然是成熟的小大人。很快，他们来到岩家山。

走进堂屋，堂屋东北角停放着尸体，尸体被用白色的布遮挡着，他知道，那里躺着他的外婆。头夜，张童书跟表哥表姐他们在灵堂前按照阴阳先生的口令行跪拜。烛光照耀堂屋，张童书透过两张摆满各色各样认不出的名字的东西的桌子，目光从花圈的缝隙穿过去，直直看到香火上天地君亲……

这个孩子小小的心灵忽然觉得，场景背后存在着神秘的世界，他永远看不到，亦看不明白。或许，人世间真的存在妖魔鬼怪那些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