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你快来!”
“姑娘?”春桃听见莲儿叫她,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想着可终于找到姑娘了,便紧着跑了过去。
“来摘杏花,你看这杏花多好看啊,我们折一枝放在房里。”
“姑娘,娘子叫在外面转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杏花什么时候折来不及?”春桃却拉着莲儿往回走,“快回去,娘子已经将你的衣裳都熏好了。”
“那你定要叫她们给我折一枝好看的。”
嘱咐了春桃后,莲儿便赶着往回跑,怕阿娘找不着自己要怪罪,刚踏过门槛便叫道,“阿娘!”
“都已经是多大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急急忙忙的?”说着便把手中的衣裳递给了莲儿,上前抚了抚莲儿额前落下来的碎发。又对着跟在莲儿身后赶来的春桃吩咐,“去把莲儿的头发再梳一梳。”
莲儿将衣裳抱在怀里便能闻到淡淡的花香,便先叫着春桃把衣服换上。这一会儿功夫,莲儿也歇不下来,“阿娘,莲儿今日是梳个同心髻还是流苏髻呢?”
“都依你。”
“那……给我梳一个同心髻吧。”
莲儿只顾着说话,不知不觉间松了手,拿着的衣服带子就要托在地上。春桃赶忙将那带子拾起来,帮着莲儿系那带子时力气似乎用大了,将莲儿扯得向后退了两步。
看见莲儿吃一惊的样子,张娘子和春桃都忍不住轻笑。
莲儿又被春桃拉着坐下,将她的头发先把莲儿头上的玉钗拿下来,那些光滑的黑发都从宝钗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那乌发一半落到身后,一半垂在莲儿膝头,春桃拿着梳子把莲儿的头发理顺,散落的头发此刻好似更显明亮,锦缎一样发出光泽。
张娘子看着莲儿的背影,才发觉她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小的时候那样总是赖在自己身旁不肯走了。只是杏花开了几遍,白雪落了几次,莲儿竟都已经到了幼学之年了,瞧她的长发都要垂到地上,背影也越发欣长,便在心中默默感慨莲儿如今果然有个姑娘的样子了。
这六年来,陈桁的地位越发显耀,那张娘子在京中众娘子中的身份自然也是扶摇直上。张娘子与长公主素来交好,长公主下了帖子后几次问了莲儿的身子如何,还叫她带着莲儿去。
虽说因着莲儿得了官家赐名,莲儿便一下在京中有了名声。可是莲儿小时还不知自己的身子不同寻常,不懂得回避,再者张娘子也不想莲儿太早在京中露脸,何必把一个撒娇撒痴的小孩子拉到众人面前?不如等到亭亭玉立的时候,再叫莲儿出府,既合了众娘子的期盼,又能一鸣惊人。
“莲儿可还记得长公主?”
莲儿颇有些埋怨道,“莲儿一直叫祖母圈在府中,所见不过是同族兄弟,何曾见过长公主呢?”
“那年三月下雪的时候,莲儿不是到了相国寺去?那时注意到了个娘子,不是说穿着鹅黄色的衣裳?”
莲儿一下又想起那埋在院中的玉佩,惴惴不安地道,“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长公主是个好相与的人吗?”
“自然,长公主敦厚有礼,最是和善的。”
莲儿现在就安静地坐在张娘子眼前,梳头的时候也再不像小时候那样闹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在镜中的样子,便是随着年纪增长,对自己的容颜自然是更加在意了。
若旁人见了这场景,也会以为是哪家的娴静小姐正在梳妆,是个安静顺从的姑娘。春桃给莲儿梳头,莲儿也在镜前自己描了长眉,真是一刻也闲不下的。
等到莲儿再站了起来,张娘子也正从旁边的卧房过了来,见着莲儿如此也便称赞,“今日的宴席上,在没有比莲儿更貌美的人了。”
“尚且不论容颜,只说风姿,又能有几人可以和姑娘比呢?”
张娘子闻言笑笑,将手中拿着的玉镯给莲儿戴上,那玉环所发出来的淡淡清光,就像张娘子虽瞧着温润,是个和善好说话的,可是却又叫人轻易不敢靠近。
莲儿在离去时回头看了一眼,发觉那香饼还未燃尽。一开了门,那香气更是和那突然吹进来的东风缠在一起,全部都缠在莲儿身上。出了门那罗裙拂在落下的梨花花瓣上,那轻薄的落花好像是强要跟着她离去似的。
只是秦国公府中却多金合欢,那合欢的绿叶轻轻将柔弱的金花护住,在那合欢影里,莲儿随着张娘子跪了下去见过长公主。
席间入了座,便有小侍女将行障放在前头。挡住了些恼人的春风,也叫外面的人也看不到诸位娘子的面容。
那些娘子姑娘见了莲儿,便觉惊叹,这是张娘子早就料到的,却让莲儿颇为得意。
长公主仔细瞧了瞧莲儿便对着张娘子赞叹,“果然生得貌美,倒像你的样子。”
又一一向莲儿引见在座的众位,莲儿却只记住了赵娘子和她家的姑娘。那赵娘子瞧着慈眉善目的,她家的姑娘瞧着也是个平易近人,最惹人注目是她那蛾眉,自然舒展,有时浅浅一笑,更叫人没由来的觉得亲近。
长公主叫莲儿一一认过后,有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那姑娘,向着莲儿道,“这丫头是我们家的小姑娘,最不懂规矩的。”
莲儿抬眼看了看那姑娘,果然是神采奕奕,是个意气风发的样子。
长公主见莲儿手中不过一素白团扇,上面题了诗句,便好奇问道,“姑娘团扇上写的是什么诗?”
“是薛洪度咏柳絮的一首诗。”随后莲儿又道,“是‘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长公主听后点点头莞尔一笑,偏过头对旁边的侍女说了些什么,那侍女便出去将外面候着的一班歌妓叫了进来。
可是陈府中却不曾畜养歌妓,莲儿是第一次瞧见那些娉娉婷婷的姑娘,那么轻盈,似行于水上,罗袜生尘。
长公主笑看着她们道,“弹首曲子来吧。”
莲儿瞧着眼前弹琵琶的姑娘才情相貌无一不佳,真是绝色。玉指纤细、黛眉轻蹙,拨出嘈嘈切切的声音替昭君发出怨恨,弹到那幽怨感人之处,眉头越发低了下去。
“停下,弹些欢快的来,不要那些缠绵的。”
于是便一下转了音调,那声音便如外面那些落在树上的莺儿一般清脆婉转。
长公主满意后又对着这些堂上客道,“眼瞧着会试的日子就要到了,众多贤才君子都入了京,这几日可是热闹起来了。我近日却得了些诗文,我们虽不必科考,却也可瞧瞧。”
王娘子看了过后,不过一笑,“妾却没有这些秀才那样好的才学,每一篇瞧着倒都好。”
那诗文传到其他娘子手中,皆不品评,都是夸赞一番,只是到了莲儿看过后,脱口便论道,“其余都是寻常,只这篇江上春倒好。”
“这话怎么说?”
“这里面的诗文多纵情恣意,亦有古拙慷慨之气,可都是寻常路数。却不知怎么将这长短句混了进来,虽多用俗语,气格却高,至低徊婉转之处,能动人心,倒有些意思。”
那坐在对面的王娘子一下便笑道,“妾方才瞧着那字像是三公子所写的。”
莲儿一下便红了脸儿,转头看了看张娘子,张娘子并不像莲儿一样窘迫,反而是和长公主相视一笑。
莲儿有些不自在地抻了抻那锦扇上的坠子却有些磕磕巴巴道,“妾有些不胜酒力,想出走走。”
“去吧。”长公主一下便应允了。
见着莲儿从屋内出来,春桃一下便迎上去了,“姑娘怎么出来了?”
“出来透透气嘛。”
“姑娘喝酒了?”春桃赶紧握住莲儿的手,还是从前的温度,见着莲儿脸上也没什么异样,这才松开了莲儿,用着手中的团扇在莲儿眼前扇了扇。
“你不必忧心我,我没事的。”
莲儿看了看春桃,试探着问,“这三公子是怎样的人?”
“官家近日选了几位童生进京,可众人都说这三公子少时比那些几个童生更为聪慧。说这三公子七岁便能作诗,连教书的夫子都夸呢。”
“童生?”莲儿不过笑一声,没展现出什么惊奇的样子。
“姑娘笑什么?难不成是瞧见了——”
还不等春桃说完话,莲儿便惊叹道,“呀!你身上是什么?”莲儿又叫春桃转过身来,“是蚕蛛!”
“什么蚕蛛?在哪儿呢?”春桃果然被吓着了,一只用手胡乱拂着衣服。
莲儿一把从春桃手中拿走了团扇,在她耳边悄声道,“骗你的。”说罢,便赶紧跑了,春桃心中气恼,一直在后面追着莲儿不肯放过。
待宴席散了,宋荪眠便到了长公主面前,“张娘子定然很疼爱这姑娘,才把她养得这样坦率可爱。”
又有些故作委屈道,“我比不上这陈姑娘了。”
长公主却笑道,“你素日又不在诗文上用心,何必用她人的长处比自己的短处?”
宋荪眠便又可怜兮兮叹了一口气,长公主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又是要出府?又要去打马球?”
见着宋荪眠不答话了,长公主更是笑出声来,“好吧好吧,由着你去。”
宋荪眠高高兴兴跑出去时,正见宋鹤仁迎头过来。真是似飞一样地跑到宋鹤仁身边,就像那雪刚刚落在池水中,即刻就消融了那样迅速。
“今日有人夸你的诗文呢?”
宋鹤仁仍是寻常样子,似乎并不惊讶。
“你怎么不问问是谁?”
宋鹤仁只好依着宋荪眠的意思问,“是谁啊?”
“陈家那姑娘。”
“她说什么?她怎么能出来了?她的病好全了?”
看着宋鹤仁这样子,宋荪眠存心打趣他,“那陈姑娘可生得美呢。你还一直记着她病了,怎么?你认得她?”
虽不认得,却在回廊转角处将那莲儿主仆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我不认识她。只是她那样的姑娘,想来还瞧不上我的文章呢。”
“这话却怎么说?那姑娘果然夸了你。阿娘今日拿了许多人的文章来看,那陈姑娘一下便把你的揪出来了。”
宋鹤仁一下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宋荪眠。
瞧着三哥不信自己,宋荪眠更急着争辩,“反正我是没骗你的,不信你去问阿娘?”
“信了你了。”
虽然没从三哥身上找到趣儿,但是听到三哥终于信了自己,宋荪眠才肯放了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