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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定离手!”
“押大,我押大!”
……
“操·他娘的,又输了。”
“要不你收拾收拾回去吧,你今儿带来的都快赌光了,不怕回家婆娘哭啊?”
“管她哭不哭,老子我这的辛苦她能懂,这些个婆娘家家的,理她们做什么,再来,老子有的是本!”
……
危宥年走进去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乌烟瘴气,人声鼎沸的模样。
宽敞的大厅里摆满了赌桌,每张桌子旁都围满了人,个个豺狼虎豹似的盯着桌上的骰子,眼冒贪婪金光。除了最里头正中间那一张桌子冷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只说它是一张无人光顾的桌子,倒是显不出它的特别之处,甚至有些埋没了它。
它上面铺满厚厚一层金条,金条上面,开了两朵花,一朵芍药,一朵月季,都是金色的,想来用的材料就来自其下的金条。
这样的摆设虽然富丽,却没来由有些轻浮俗气,没什么欣赏的价值,倒是很符合当下场所的规格。
“公子,要玩什么啊?”一个妆容浓艳的紫衣女郎扭着腰肢走上前,步伐很是轻盈,宛若病柳姿态,摇摇欲坠,惹人生怜。
走到危宥年身前几步远的时候,她的外袍正好随着她的步调向一旁歪斜了去,落到肘间,露出一片滚圆粉白的香肩,而再走一步,她似是有些站不稳了,扭的姿态幅度更大了些,看上去就像是要摔倒。
这样的场面,换了随便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恐怕都难以自持,立刻要伸出手去揽住她的腰肢,一口一个好美人的哄。
可这些把戏,对危宥年是无用的。
他只冷漠瞥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
那紫衣女郎表情愣了一瞬,随即用手去挑起落下的衣裳,将它勾回来,眼里有几分怪危宥年不解风情的埋怨。
“我要玩下十万两黄金赌注的游戏。”
危宥年话一出,紫衣女郎的手一顿,脸上的媚意和怨气顷刻间都消散了,她正了正神色,似是怕自己听错了,她又问了一句,“公子确认是十万两黄金么?”
危宥年视线垂落下来,斜眼看向紫衣女郎,“我只最后说一遍,我要下注,赌注是十万两黄金。”
“好,公子跟我来。”紫衣女郎反应了一下,也不再为危宥年那对她不屑一顾的态度而生气了,走到他前面,给了他一个讨好的笑脸,哈腰引着他往前走,“公子这边请。”
紫衣女郎说完转过头,脸上的谄媚立即消失了,她眸子里闪着精明的光芒,心里打着算盘。
——十万两黄金的赌局,可是赌坊里不成文的,绝对赢不了的赌局,也是东家明示了,可以大胆做手脚的赌局。
这样的赌局,若是她接下,不管是做陪侍还是直接与他做局赌,分到的提成……
紫衣女郎眼里的光又闪了闪,她低下头笑起来,应当够她还清他赌鬼老爹欠下的赌债,也能够替自己赎身了,恢复自由身以后,就算往后没有夫家愿意要她,只要她安分度日,也够她活到七老八十了。
想到这里,紫衣女郎心砰砰直跳,不自觉又加快了步伐。
她怕危宥年跟不上,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勾唇笑笑,对他说:“请。”
危宥年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松动,板着脸,看上去很不喜欢这里的样子。
管他喜不喜欢呢。
紫衣女郎也不甚在意这些。
只是转身回头看的这一眼,叫紫衣女郎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声,自己的眼光真是好,今日的运气也是上佳。
虽说今日开工之后,她没有抢着客人与她做赌局或是陪侍。不过现下她接待的第一个,便是这样一个平日里难见的富商,而且还气宇不凡,一身玄色阔袖袍子,前胸有一只用银线绣的腾云仙鹤。
不过就是有些病恹恹的。
今日天也不算太冷,他却在外头披了一件油光水滑的黑狐皮毛制成的大氅。
他的长相大体看来也是不赖的,就是有些可惜,他左半边脸戴了一块红玉制成的面具,将他左边上半张脸给遮住了,按理来说这也没什么。但是他左边脖颈到下颌连了一条红色的瘢痕,看上去很是触目惊心,总让人忍不住猜想,红玉之下的脸被毁成了什么模样。
啧。
可惜可惜。
方才感叹完,又走了几步,紫衣女郎便顾不上想这些了。
眼见着黄金台愈来愈近,紫衣女郎心里只剩下紧张与激动,思索着等会怎么使手法更好些。
……
“公子,是要在黄金台上下注么?”一道有些清高的声音自两人上方飘来,是个女声。
她的声音不大,她说完以后,整个赌场却是如浪潮一般,从近到远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这边。
有些站得远没听清的,当下抓着身边的人小声问,“怎么了?”
“看不见嘛,黄金台前站了人。”
“要下注?”
“似乎是。”
……
危宥年和紫衣女郎齐刷刷抬头看上去。
只见黄金台正上方的栏杆上,坐了一个身着墨蓝色衣袍的女子。
她一看过去就与赌坊里其它的女子不同,不光衣着不似其它女子轻薄,色泽不似她们鲜艳,脸上也没有妆容,头上没有或是华丽或是廉价的珠翠,只用一根朴素的乌木簪子挑起一半的秀发,另一半任其垂落,搭在肩上。
危宥年看清楚了说话的人,应道:“正是。”
那女子淡淡然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拿着的酒壶,一手撑着栏杆跳下来。
楼下人群中发出一声不小的惊呼,似是被那女子跳下来的动作吓到。
见那女子稳稳落地,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
那女子一下来,旁边立即有人上来将紫衣女郎拽走。
听见动静,危宥年余光往旁边扫了一眼,听到扯着紫衣女郎的人小声呵斥:“檀烟姐都下场了,你还在那站着做什么。真以为十万两黄金的赌局能落到你手上?别做梦了!”
看热闹的其它女郎瞧了,脸上露出戏谑的笑,“果真是新来的,不识趣的很,这样大的单子也敢上前去卖弄,真显着她了。”
“谁不知从前的芍药局和月季局都是檀烟姐上的,这一个新来的……呵,不要脸。”
檀烟?
听闻面前这个女子的名字,危宥年的余光收回来,直直看向前。
檀烟不似之前那个紫衣女郎,上来一见着危宥年,便扭腰提胯露香肩的,她先拱手朝危宥年行了个礼,而后礼貌问他,“公子,可想好了?”
“赌坊的规矩,买定离手,输赢自负!这十万两黄金的赌注,若是输了,便分文取不回来了。”
先前在客栈里,危宥年早就听说过规矩。
长和不再隐瞒,将他知道的所有都和盘托出,他们一行人根据所知信息商量合计了好一番,最后推选他出来扮贵人,还特意给他买了一身新衣。
凌青岁还嫌不够,生怕外头的人觉着危宥年穷,翻出了自己最新做的大氅出来给他披上。
新做的衣裳哪哪都显贵,就是有一件不好的地方,
——太热了。
危宥年背上已经沾了层薄汗,他点头回答,“愿赌服输。”
“公子爽快!”檀烟赞道:“只是开局之前,我们得先验验公子带来的东西,还望公子理解。”
“理解。”危宥年道:“门口的马车有姑娘要的东西,姑娘随便验。”
檀烟朝危宥年略一点头,随即招手唤来人,她侧头吩咐一声,“去查一下,十万两黄金。”
几个小厮立马奔出去。
檀烟重新看向危宥年,对他投以不深不浅的笑脸,“我看公子一表人才,想来不是偷奸耍滑之辈,相信公子带来的东西一定没有差错。既如此,公子就先请入座稍候一下罢。”
说完,檀烟抬手点了点黄金台对面的檀木椅子。
危宥年明了,略一颔首,走过去坐下。
檀烟随即坐到危宥年对面。
刚坐下,檀烟又开口问,“公子,瞧见黄金台上的花了吧?”
危宥年略一挑眉,“有什么说法?”
檀烟:“黄金台上的赌局都落名字,有了第一位公子用花取名的先例,自此便延续下来了,不知到了公子这里,公子要不要改?”
危宥年盯着那两朵花细看了几眼,道:“其实不改也行……”
“那公子现下可有主意?”
“我思忖着,不如我这一局,叫青莲局。”
“青莲?”檀烟闻言顿了片刻,“虽说青莲也是花,却不同于这桌上的月季芍药,是凡尘中难见的稀世品种。想来公子不光家财可观,游历四方见识亦是匪浅。失敬失敬。”
“不敢当。”危宥年道:“其实青莲我也未曾见过,只是曾在书中翻到过,‘目净修光如青莲’,此一句赞叹世尊两目明净,美似青莲。今日我带来十万两黄金,种下黄金青莲一朵,置于你这赌坊之中,此后便是佛目垂落,降临于此,洞察人间疾苦灾难。”
檀烟觉出凌青岁话里的不友善,却还是很机灵地笑着应对,面上的表情也没有差错,“公子这就是在说笑了,赌坊里,从来都只有千金一掷的豪爽,哪来的人间疾苦与灾难?”
“是么?”危宥年望过来。
两人对视,危宥年漆黑的双眸似是要将檀烟看穿,檀烟也丝毫不怯,直勾勾地看回去,里头还有几分清浅的从容温和。
危宥年半晌没挪眼。
檀烟盯着危宥年回看,看着看着,她眨了眨眼,突然笑出了声。
危宥年一怔,心中觉着怪异,不知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坐直来,目光死盯在檀烟身上,想要看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檀烟缓了缓,将方才的笑意整理成得体的模样,淡淡挂在嘴边,道:“我也曾期盼过佛目垂落,洞察人间喜乐哀苦。”
“可公子见过普渡世人的神佛么?公子又可曾被眷顾过?”檀烟不答反问,她的语气中没有苦大仇深,没有洋洋得意,有的只是平平淡淡,可问话勾起来的尾音像是锋利的钩子,不见一闪而过的杀意,直接便扎进了人心中,渗出血迹。
危宥年被问住,喉间一哽,眼里的气势倏然弱了。
之前出去验货的小厮很快地回来了,哒哒哒匆忙的脚步声中止了檀烟和危宥年之间不见刀光,不见狼烟的战局。
两人之间的氛围蓦然松快下来。
小厮弯腰,附在檀烟耳边说,“缺了十根。”
小厮话音虽小,危宥年却听到了。
黄金装上车的时候,他是盯着的,明明正正好十万两,如今怎么会缺?
危宥年皱了皱眉头。
檀烟察觉到危宥年的神情,也不恼,反而出声安慰,“公子,莫要担心。”
接着她又对小厮说,“老规矩。”
那小厮也明白了,朝檀烟弯腰点头,立即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