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光逐鹿西域,凉州大乱,卢水胡终于等到成大事的契机。
卢水胡的匈奴单于沮渠罗仇没有子嗣,唯二的子侄沮渠蒙逊和沮渠男成各有所成,都是王位最有竞争力的人选,尤其是大少主沮渠男成,一直是卢水胡最神秘的精锐——黑铁骑的首领,他手段狠辣心思诡谲,对女人有天生的掌控欲,因此眼前的祖慕祇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副美丽的皮囊而已。
沮渠男成斜着眼睛看了女人一眼,鼻子哼了一声:“沮渠蒙逊看上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他扔过去烤肉上的刀,给了阿祇一个眼神,“放心,许你不做饿死鬼。”
阿祇心中一喜,道:“多谢少主。”
她站起身走到烤肉架处,捋了捋衣袖卷起长发,袖弩早已被黑铁骑收走,怀中的一小袋香包还在,里面装着她随身携带的香料,其中就有盐巴、胡椒和迷迭香,虽然没有黄油,但不影响她的烤肉手艺,火候不错,不一会儿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
阿祇用锋利的匕首片下一块焦嫩的肉片,撒上香料送到男人面前,他一口吃下,眼睛一亮,“味道不错,怪不得蒙逊对你念念不忘。”
说到沮渠蒙逊,阿祇恨得牙痒痒,此时不拉踩,更待何时。
阿祇桀骜地问道:“西域之行,沮渠蒙逊前与征西军有勾结,后联合玄玉阁和于阗的势力,不战而胜,还抢了不少粮草,想来在卢水胡单于面前立了大功。男成少主棋差一招,不忧虑么?”
沮渠男成危险地靠近她,威胁道:“我今日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杀不得,做好你筹码的本分。”
阿祇眨动了一下眼睛,“不劳少主费心,我筹码的本分,体现在我在别人那里的用处。至于烤肉和聊天嘛,算附赠价值。”阿祇拿出舍蓝蓝送她的沙棘果,挤出汁水在肉上,酸酸甜甜的让肉质更加鲜美,肉香四溢,她顺手片下娇嫩多汁的部位,自己大快朵颐起来。
沮渠男成眼色一沉,正要发飙。
阿祇又道:“少主不想杀我,养的好,也是筹码的本份。”
阿祇大概摸透沮渠男成的脾性,他对女人有掌控欲,喜欢女人的臣服,在她的身份还有利用价值之前,只要投其所好软硬皆施,某种程度上沮渠男成比沮渠蒙逊好哄,她笑呵呵地赶紧给他分了一块烤肉,“沙棘果补脾健胃,活血散瘀,阿祇刚刚替少主试过味道,少主尝尝可喜欢?”
沮渠男成瞥了着她,别的不提,她这做饭手艺真是不错。
他靠坐在兽皮上并不急色,嗅觉、听觉、视觉得以享受,一时没再提“伺候”的事儿,传闻中伽蓝公主是李氏玄郎君的夫人,出身士族“陇西辛氏”,如此的市井气,倒不像汉人贵女的做派。
沮渠蒙逊看上的人妻,不是简单的愚蠢虚荣和美貌,这样新鲜的中原女子他还未曾试过。
沮渠男成心中一动,眼神变又不老实起来。他举起酒袋,满饮一口靠近她,如对付部落里的女人一般有意以口度之。阿祇手中的小刀突然翻飞,手脚麻利地给削下美食,大口吃得满嘴油脂,她舔了舔手指,打了个嗝,问:“有水吗?”
沮渠男成嘴角一抽,往后一靠,拿起水囊扔在她面前。
她喝了几口,“少,少主可要助兴?”
身旁的男人挑起眉,阿祇不等他回答就自曝其短,“可惜唱歌、跳舞……我都不会。”
西域美女大多能歌善舞,即便中原的娘子也无以擅做饭诵经为荣,沮渠男成脸色有些古怪,再次质疑起沮渠蒙逊的品味。于是,沮渠男成问:“那你会什么?”
阿祇认真地想了想:“我会做饭,诵经,抄书,还有……讲故事,长夜漫漫,男成少主,可有兴趣边吃边听?”女子的声音好听宛转,烹饪刀法漂亮,身穿粗布素衣的女厨悠然自得,这样识趣的女子在他印象里着实不多,看来这个“伽蓝公主”也有可取之处。
沮渠男成换了个姿势,嘴角一翘,“说来听听。”
阿祇大概觉得沮渠男成不会欣赏她的优点,随便说了一个:“沮渠王和窦宪的故事,少主听说过吗?”卢水胡也被称之为南匈奴,他们族中没有史官,燕然勒石的典故大多口口相传,沮渠男成表面上不置可否,其实真的有了些兴致。
“祁连山下的卢水湖畔,有北方八郡最勇猛的月氏后裔,三百年前曾与东汉车骑将军窦宪,稷落山大败北匈奴单于,迫使北匈奴出塞三千里,沮渠王师征荒裔,平定北凉大漠。”
沮渠男成冷眼看她,“我卢水胡大败北匈奴世人皆知,你就说这个?……无趣。”
阿祇笑着说:“少主别急,我要说的是关于车骑将军窦宪的轶事。当年,车骑大将军窦宪的七世祖乃是窦太后之弟,不过这个窦宪,年轻时却是个纨绔,侵夺沁水公主的园田,刺杀过当朝的太后的幸臣,后来害怕被杀,所以才自请出兵北伐匈奴以赎死……”
洋洋洒洒,阿祇讲以前大学时候读过的野史,加上卢水胡祖先与乌桓、羌胡、汉人,集结十万大军出塞取敌首数万的丰功伟绩,添油加醋地杜撰讲给男人听。两人聊着故事,沮渠男成喝着酒,时而竟捧腹大笑,不知不觉地时光飞逝,这一夜总算熬了过去。
不知何时,阿祇和沮渠男成都趴在兽皮上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大漠昼长夜短,没多久东方已见曙光。
石门被打开,有黑衣人出入,阿祇瞬间醒来。
沮渠男成挥了一下手,让黑衣人先下去。
他摸了她的脸,手下忽一用力捏住她,道:“还装睡?别以为逃过昨夜,今日我就会放过你。”
她认真地对沮渠男成说:“欲听后事如何,下回分解?”沮渠男成看着那双眼睛好似璀璨星河,闪闪动人,他不想承认大鱼大肉多了偶尔清粥小菜,这么幼稚的过夜好像也不错。
他用力扯她一把,把她拉了起来,道:“本少主还有事,你可以留下来,要么滚回去。”
阿祇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腿脚,勉强起身向沮渠男成行了个礼,“立刻滚回去。”
沮渠男成差点气个仰倒,喝止她:“你,为什么一个人?”
阿祇不解,瞪大着眼睛看他。
“沮渠蒙逊说你是他的女人,本少主以为,无论是作辛夫人、于阗伽蓝公主,都比你一个人在大漠流浪要好上许多,莫非你钟情沮渠蒙逊,所以才一个人混在商队中出走?”沮渠男成以为自己很懂女人,可瞧着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变着花样周旋,好像吊着他又不是他想要地那种,从看好戏的心态到如今,竟有些不懂了,“权势,男人,究竟哪个是你想要的?”
“有权势,当然很好;男人,亦可有可无,我并不是为了沮渠蒙逊才出走的,活在这个世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对你来说,什么是更重要的?”
“海阔天高,更重要的,有时是家人安康,有时是自由自在,有时是游历解惑,有时是寻至归处……这世上我心悦向往的千千万万,较之权势男人,哪一个不更可贵?”此时的沮渠男成难得有几分真诚,阿祇也认真地回答了他,“男成少主手中,也有我视之珍贵的东西。”
“哦?是何?”
阿祇萌生希冀,道:“两个人的下落。”
沮渠男成冷笑,“你现在只是筹码,还没有谈判的资格。女人在我这里用处不多,伽蓝,别让本少主失望。”
阿祇心中复杂,却也只能打起精神,道:“伽蓝,必不负所望。”
他选了“伽蓝公主”称呼她,其实无论何种身份,她只要对他有用暂时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与沮渠蒙逊的瓜葛,利用得当,或许不一定是沦为炮灰的牺牲品,毕竟历史上这两位堂兄弟不合,从首领之争到北凉王位,终究是不死不休。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沮渠男成不知为何,心中竟嫉妒起沮渠蒙逊。
一大早,当米耶看到阿祇平安归来,总算放了心。
黑铁骑随即而至,阿祇很快发现了白月和努尔的身影,来人大喊:“少主赏你们的。”
米耶开心不已,稍后迅速神色复杂地看向阿祇。黑铁骑的善心大发,定是念在她辛苦一夜讨好沮渠男成的份上,米耶越想越歪,干脆抱着阿祇哭了出来,“阿秭……”却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舍蓝蓝木讷地藏在米耶身后,不发一言。
阿祇说了一夜的故事甚是口渴,随便安慰一句:“我没事。”这在米耶看来就是隐忍,认定阿秭吃了亏,哭得更厉害了。
阿祇实在口干,哑着嗓子打断她:“有水吗?”
米耶总算反应过来,拨开舍蓝蓝,在她身后找出水袋送到阿祇面前,“阿秭,快喝点水。”
米耶瞪了一眼舍蓝蓝,舍蓝蓝是个闷葫芦,昨夜缩在角落竟然睡着了,果然是个没心没肝的人。
日升日落,她们在黑铁骑的崖洞里已经数日……
阿祇和米耶等女人被允许去河中洗漱,她们被关在这里几日,总算得到了一些女人的特权。
盛夏时节,黑铁骑经常昼伏夜出。酷热长日,沮渠男成只要不出门就经常叫伽蓝公主到身边“伺候”,其实就是陪他说话,供他驱使,好在没再让她脱过衣服,两人的相处模式有些玄妙起来,像幼儿园的老师和最让人头疼的孩子,除了做美食照料男成的起居,还得哄这个邪神开心,沮渠男成爱听匈奴祖先的故事,野史她不敢乱编,正史她所知有限,时间一长,心越发慌。
这日,黑铁骑营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米耶她们在不远处生火做饭,阿祇换洗衣裳后,穿着楼兰透气的棉麻长裙,将自己裹得只露双眼睛,阿祇现在的样子有多可笑她是知道的,黑眼圈和沙哑的喉咙,努尔陪伴在侧,她半靠在白月身上昏昏欲睡。
“白月,努尔,你们一定记住回去的路……”
白月高冷,鼻子重重出了一口气,像是不满新主人对它的怀疑,这种情绪好像从于阗外的驿站就开始了。阿祇温柔抚摸白月的毛发,无可奈何地说:“我知道,你更喜欢以前的白色毛发,可是这个新发色也不错呀,焦糖色,秋冬最迷人最温柔的色彩,这在千年后可是最时尚的潮流。”
白月嚼着草,仍对阿祇爱答不理的。
一旁,努尔激灵睁开眼睛,有些骚乱动静从远处传来。
努尔猛地竖起耳朵,一阵哆嗦,哼哼唧唧地溜得极快。
“努尔,你去哪?”
这狗子这样害怕的,除了上次的狼王,就是……
想到这里,阿祇心中一惊,连忙闭上眼睛装睡,本来就需要养精蓄锐,这几日经常连续熬夜不能合眼,但她更怕招惹的是另一个修罗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