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俩原就当听个故事,没想到,第二日,新城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亲自登门。
“听说郡主殿下和赵娘子乘坐的马车在公主府里被损毁,我家公主殿下十分上心,仔细审了当日午时进入马车房给贵府车夫和护卫送茶点的仆人,因午时正是吃饭的时段,各家车夫和护卫轮流吃饭,来来往往,有人问路,他们中间停下来几次。想是,这些时候,茶点被人动了手脚。这是问路之人所在府邸名单,郡主殿下请看”。
穆月结果单子,上面列出了三家府邸的名字,其中赫然有襄阳伯爵府。
嬷嬷有些为难道:“此番令殿下和赵娘子受惊,我们公主府实在难辞其咎,只是,如今并无明确证据是哪一家,倒不好大张旗鼓的打上门去或者报官”。
穆月了然的点点头,“嬷嬷说的有道理,说起来,我们赵府与这几家素无往来,更不曾有怨,这一时还真说不好是谁。不过,如今知道这几家有嫌疑,日后我们自己多留心就是,有劳嬷嬷跑一趟了。”
嬷嬷又说了些话,留下一堆压惊的物品方才离开。
待人走后,赵灵轻声问:“嫂子觉得可能是谁家?”
穆月沉吟一番,指着第二个名字道:“我总觉得那日襄阳伯爵府的马车出现的太过蹊跷”,这是在自己家里,姑嫂两个自幼一起长大,说起事来倒没什么顾忌,联想到前一日在柳家满月宴听到的传闻,“这二年你经营羊毛坊和太平园颇有所得,有心的人想要打听,也未必打听不出来,你说,他们伯爵府该不会是盯上你了吧。”
赵灵闻言淡淡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倒无怪穆月有此猜想,赵家与襄阳伯爵府虽无往来,不过,身为郡主和京官正妻,应酬交际在所难免,为防无意间得罪了人,对宗室勋贵、清流官员各家的情况都要有所了解,这是当家主母的必修课。襄阳伯爵府乃是从侯府传袭下来,到这一代伯爵爷秦颂降爵承袭已是第四代。说起伯爵府里的情形颇有些复杂,秦颂有四子,长子是原配发妻所生,已经请封世子多年,次子为继室也就是现在的伯爵夫人阮氏所生,三子为爱妾所生,四子则是老来子。总之,四个儿子要么出身贵重,要么十分受宠。
盛传襄阳伯爵夫人阮氏过日子十分讲究,一应事务都要最好的,但凡摆席面,吃鱼都只吃鱼唇。秦家的几个爷们出手也十分阔绰,二爷是青楼里的常客,光去岁,在春风楼给清倌人琳琅赎身就花了两千两银子,三爷买一幅扇面,就要八百两银子。
穆月也是当家的太太,赵府人少,过日子又素来节俭,但人在场面上,该有的体面必要撑起来的,故而一年下来也得上千两银子。似伯爵府这般,人丁兴旺,妻妾成群,主子众多,又过日子豪奢成性的,粗粗算来,一年没个万八两银子怕是撑不下来。然则,秦家从秦颂到几个爷们并未在朝担任什么要职,年年这般作耗,多大的家底子怕也兜不住。
是以,穆月对柳大婶子所说的襄阳伯府花女眷嫁妆的事并不觉得意外,京城一些落魄的勋贵人家也就剩下面上的体面罢了。再则,当家太太不好当,尤其是秦家这种人心不齐的大家族。
果然没多久,襄阳伯爵府下帖子到赵府,说是新得了几株牡丹,请穆月和赵灵过去赏花。穆月直接推了,心下颇有些膈应。
却不想这人竟是打定主意黏上赵家。四月底,颍川伯府老夫人穆芷广邀京中相熟的人家去郊外参加马球会。穆月赵灵二人到了地方发现襄阳伯府的人也在,姑嫂俩本欲避开,没想到金氏见了二人,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拉着赵灵的手在众人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赵灵是姑娘家不好说话,穆月左拦右挡,一起过来的穆辰媳妇齐氏看出不对,立马帮腔,方止了话头。三人在一些人暧昧的眼光中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程的路上,齐氏瞧着二人面色不对,忙问道“三姐,小妹,这襄阳伯府是怎么回事?”
穆月沉着脸说道:“小妹八成是被她家盯上了。”
齐氏皱眉:“盯上,怎么说?”
穆月长叹一声,将所知之事原原本本倒了个底。
齐氏听完,冷笑道:“好个襄阳伯府,为了银子,连抛妻弃子骗婚的事都能干得出来,真叫人作呕。”
赵灵摇头无奈:“我是素来不爱出风头的。先前因为淑太妃宫宴上出了回风头,后来又被义父收做义女,便入了一些人的眼,我只好闭门不出,但有宴饮,退避就避,即使出门,也是一副木讷相现与人前,为的就是不招惹麻烦。没想到,躲来躲去,如今竟因为银子惹了眼。看来,这襄阳伯府亏空挺大呀,不然,金夫人不会这么急不可耐,那秦大公子连我这幅尊容都能下得去手。啧啧!”
穆月:“这世道,但凡涉及男女之事,不论对错,于女子名节多有挂碍,故而,最终多是女子吃亏。为今之计,只能躲着他们。襄阳伯府到底不是街面上的地痞无赖,想来还做不出上门骚扰的事来。倘若他们正经遣人提亲,我们拒了就是。再者说,那秦大公子这科秋闱既要去应考,必然得温书,想来也没精力时时盯着你。”
赵灵点点头,“也好”。
齐氏对此不甚赞同:“这可不是正常人家相看亲事,这家不成,换家就是,彼此不伤和气。他们此番既以盯上了你,又岂是轻易肯放弃的?这等无耻的人家,你躲在家中,人家不会大张旗鼓地上门探望吗?两家并无闹僵,又不能不见。倘若不见,是赵家无理;倘若见了,人家隔三差五的来,谁能招架的住?须知三人成虎,届时没事也变得有事了。再则,便是提亲,倘若人家找来赵府轻易得罪不起的人家做媒人呢?”
姑嫂二人闻言一惊,连忙问起:“怎么说?”
齐氏低声道:“秦家有一位姑奶奶嫁到了二皇子的母族尹家,此女颇有手段,且很是能生,在尹府很受重视。倘若,金氏走二皇子府或者德妃的门路上门说亲,你们当如何?”
听到此处,穆月和赵灵二人皆不免有些慌乱,倘真如此,还真不好推脱。说起来,自太子薨逝之后,陛下对后宫、几位皇子及其母族都十分冷淡,几家亦逐渐低调下来。两位成年的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仍在读书,并未在朝堂有任何实职,娶的妻族也都寻常。二皇子妃是太常寺卿之女,三皇子妃乃是先夏侯皇后的娘家侄女,承恩伯家的女儿。说来也是奇怪,夏侯皇后在世时,承恩伯家送女儿进宫,本来图的是侍奉君王,谁知,夏侯皇后去世后,承恩伯府转眼就将女儿嫁给了三皇子。
赵府与镇北王府立场鲜明,只忠心于帝王,平日里与这几家少有走动。然而,便是再如何低调,宫妃母族,皇子府邸,岂是轻易好得罪的?赵钟不过七品小官,倘若二皇子府真要招赵灵前去问话,敢不听从?人在屋檐下,纵然真有个好歹,皇权之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马车一路往城内驶去,车窗外远远近近的人潮声和马车碾过青石板街道发出的声响阵阵传来,赵灵透过车帘子出神看着外面的街道,路过一家地摊时,摊位上一副观音像映入眼帘,她霎时间有了主意:“不如我去庙里住一段时间吧,佛门清净之地,总不大好裹乱。对外就说我夜里梦到爹娘,要去庙里为他们祈福。另外,再放出风声,说有神算给我批命,说我此生不能嫁人,否则刑克夫家,轻则破财,重则破家。我看他们怕不怕?”
穆月一巴掌拍到赵灵手上:“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有这么咒自己的吗,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人啦?”
赵灵疼的龇牙咧嘴,满不在乎道:“当然不嫁啦,我有产有业有靠山,一个人过日子不知道多自在,干嘛跑到别家伏低做小啊?”
“你——”,穆月看她越说越来劲,气的又想动手,齐氏赶忙拦过,轻拍穆月后背安慰道:“小妹这法子倒是不错,不过说辞大可改改。再者,我方才寻思半天,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穆月素知弟媳十分慧敏,赶忙相问:“哪里不对劲?”
齐氏:“这里头八成还有别的古怪。三姐,你想啊,我大明律例,嫁妆属女子私产,纵小妹在她们眼里好拿捏,然赵府和我们镇北王府同在京中,金氏怎么就料定小妹若是嫁过去,她的嫁妆就一定会为金氏所用?再则,这卢氏既能做秦大公子的未婚妻,又是金氏嫡亲的外甥女,必然身份不低。纵使父母亡故,难道就没有族亲之类的吗?她既是官家女子,读书人家最是讲究名声体面,外嫁女从正妻变成了外室,这放到哪里都是奇耻大辱,倘若闹到官府,衙门亦是要治罪的,金氏母子竟然不惧。为何?难不成他们还能关卢氏母子一辈子?倘若他们做的是日后将人迎回去做正室的打算,那小妹又该何去何从呢?”齐氏说着,似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来,脸上一阵厌恶,良久,又道:“三姐,小妹,你们或许不知道,有些大户人家,也只外面瞧着干净,内里的肮脏龌龊寻常人难以想象。自来只有千里做贼的,断没有千里防贼的,否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住到庙里也只能解一时之困,需的想法子探探襄阳伯府的虚实才好。”
这番话十分中肯,穆月点头,“这倒是”。
齐氏:“这事就叫给夫君去办吧,他在五城兵马司,人面广。”
“就这么办吧”
两日后,赵灵和颍川伯凌保予带着一干护卫丫鬟小厮浩浩荡荡往京城二十里外的大慈悲寺驶去。
临行前,赵钟夫妻商议,赵灵此番出行一则要多带人手,再则最好还是要有人陪同,这一下就想到了凌保予,两家亲近,他无差事在身,又又伯爵身份,万一有个什么事,也能挡一挡。
大慈悲寺是百年名刹,元朝时曾名南山寺,因坐落于京郊20里处的南山而得名。南山并非独山,而是群峰相拥而立,其山并不甚高,也不如何陡峭,土地肥沃,植被茂盛。
相传元末时,本朝太祖率大军围攻元大都,在战斗中不慎被元朝细作用毒箭射中,跌落马下,一时士气低迷。彼时正是寒冬时节,大军且战且退至南山之上,当时的南山寺的主持弘慧大师打开中门,接纳太祖及一干受伤将士进寺救治,又派寺中武僧与大军一起抵御元军攻击,直至援军到来,之后,大军同援军一道将元朝军队击退并一鼓作气攻入元大都。
太祖登基后,曾亲临南山寺,原本欲将南山寺立为皇家寺院,然弘慧大师言道,佛门中人当一心钻研佛法普度世人,不该与红尘权势有所牵涉,以免失了佛心。太祖感于大师之言,曰“此方是大慈大悲之心”,遂亲笔提字将南山寺赐名为大慈悲寺。
马车行至山脚下,众人下车,仰望南山。此时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阳光和煦,微风轻抚,不冷不热,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几条山路蜿蜒向上,不远处的农田里有农人弯腰耕作,山顶处佛音远远传来,令人心旷神怡。凌保予伸了个懒腰,提议道:“小妹姐,左右山也不高,咱们沿小路上去吧,让马车走大路,如何?”
赵灵:“也好”。
两人带着众随从一路说说笑笑,上去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到了大门口,众人擦了擦汗,整理了下衣衫,方才进去。大慈悲寺经过百年发展,建筑面积颇大,因常有客人借住,寺内特设有客院。赵灵和凌保予先到寮房说明来意,又捐了些香油钱,知客僧便领着众人到一处安静的客院,两人包了相邻的两处院子。
方才问过知客僧,得知寺内每日晨起有课业,有居客倘要祈福,也可在此时段到小佛堂,另外,寺内还有长明灯业务,可点一盏长明灯为已逝亲眷祈福来生圆满。既是来祈福的,做戏自然要做全套。赵灵决定,每日早起去佛堂上晨课,再给爹娘各点一盏长明灯。
皇宫
御书房
元正帝正在题字,内卫来报。
元正帝手上未停,“什么事?”
“今早,赵娘子和颍川伯一起出城去了大慈悲寺,看马车行李,应是要住一段日子。”
“大慈悲寺?”
“是,据说是给去世的爹娘祈福。”
元正帝挑眉道,“她一个不信佛不信道之人,祈的哪门子福。何况,赵老夫妇已去世经年,若有心祈福,早去了。”
内卫道:“主子只令属下在外围照应赵娘子,故具体原因属下不知。不过,近些日子,襄阳伯府的大房——襄阳伯世子夫人金氏频频联络赵家,似乎对赵娘子有属婚之意。”
元正帝闻言搁下御笔,沉声道:“襄阳伯府?”
常公公略一思索,道:“陛下,襄阳伯府乃是上一代襄阳侯府降爵承袭而来,现任襄阳伯叫秦颂,他家大房,乃是嫡长子襄阳伯世子秦斌,秦斌有两子,嫡长子秦朗,二十出头,听说书读的不错,次子为庶子,尚未及冠。这一家子如今未有在朝堂任职的。”又想到什么,似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
元正帝,“继续说”
常公公敛眉轻声道:“襄阳伯的二姑奶奶嫁到了尹家做宗妇,子息丰盛,颇受重视。”
内卫已离去多时。瑞香炉内青烟曼妙,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常公公觑一眼帝王神色,适时提议道:“主子,您有日子没跟了法大师讨论佛法了,近来天气整好,朝事不忙,不如出去走走,小住几日?”
元正帝颔首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