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伯府
“娘,这如何使得?况且我与梅娘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叫我如何舍弃她?”
“朗儿,娘也是没了法子,这些年我这个当家太太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老太太恨不得抓着我的错处好夺了管家之权给二房,你父亲一心只想着张氏那个贱人,偌大一个伯爵府,这些年只出不进,全靠我支应着,我是当完了自己的嫁妆,又当梅娘的嫁妆,如今左支右绌。前儿老太太要吃一品金丝燕窝,府里只有次一等的,便将我叫去好一通训斥。梅娘是我嫡亲的外甥女,但凡还有别的法子,我能这样做吗?”
窗外,一个女娘听着里面母子的对话,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姑娘——”,丫鬟不禁喊道。
金氏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女子摇摇晃晃进到屋里,惨笑道:“姨母,你好狠的心,我与表哥自幼定亲,十二岁那年,我娘去世,临终前将我和嫁妆托付给你,你指天发誓要待我好,如今我年已十八,府上花光了我的嫁妆,却要表哥另娶,姨母欲至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于何地?”。
“什么,梅娘你已经有了?娘——”
夫人见状扑通一跪,哭诉道:“梅娘,姨母这只是权宜之计,你在府里多年不会不知道姨母的处境,你是我嫡亲的外甥女,如今肚子又有了我的嫡孙,我如何会不管你们。你和朗儿放心,如今叫朗儿另娶也不过是权宜之计。”金氏咬咬牙,继续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你们的,那家姑娘门第低微,她这样的身份如何陪我伯府门第,能坐上三五个月的大奶奶已是祖上烧高香了,再多就要折寿了,到时府里也宽裕了,我定将你和朗儿的婚事办的风风光光的。”
四月初八,是新城长公主府桃花宴的日子。今年只有赵府和凌府搭伴,镇北王府穆辰已然成婚就不在邀请之列了。
两家的马车到的时候,正好碰上襄阳伯府的世子夫人金氏带着儿子也到了,这位襄阳伯世子夫人是帝都有名的和善人,跟谁都能说上几句,穆月虽与之不熟,但之前在一些宴会上也见过,倒是凌保予她娘与之甚熟,两家都是帝都的勋贵之家,往来倒是多些。
这个年岁的妇道人家见面无非就是儿孙之事,穆芷说:“看你家孩子多有出息,年纪轻轻就是秀才了,京城有爵位的人家里拔尖的,我听说这科秋闱他也要去的?”
说到儿子,金夫人虽有些许谦虚但脸上不无得意,“夫子说他这科大约有些把握,就叫他去呢,哎,原今日他不想来,想在家里温书,我就说新城长公主的桃花宴怎能不来,瞧瞧去年的桃花宴很是成就几双佳缘,都说先成家后立业,书要读,亲事也得相看呢”
穆芷简直找到知音了,“可不是,我儿的亲事简直是我的心病,我现在甚也不愁,就盼着他能给我取个贤慧媳妇回来,好早点让我抱孙子。”
两个当娘的中间妇女一路走一路说,穆月和赵灵相携走在一处,后面凌保予和襄阳伯世子的长子秦郎走在一处,这秦朗身高八尺,身材朗阔,俊眉星目,举止有礼,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青年。
说起来,自从去岁并称“京城双杰”的穆辰和齐侯先后成亲,定亲,如今的桃花宴就是凌保予、秦郎这些人排在一等了。尤其是凌保予这二年又长高了不少,人也瘦下来了,穿着赵灵特地帮他设计的衣裳,简直是浊世偏偏佳公子,他身上是正经的伯爵爵位,谁家女娘嫁了她,直接就是伯爵夫人了,日后生下的男丁毫无意外就是世子。所以,凌家一进到长公主府里,母子俩就被各路人马给围住了,京中风气开放,尤其今日本就是桃花宴,女娘们也都放得开些。
襄阳伯夫人便寻了个空与穆月搭话,赵灵不耐烦这种场合,趁机溜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置身于眼花缭乱的花海之中真是无尽的享受,赵灵带着仆人溜溜达达,眼看走到小路尽头拐角处时,忽然听到说话声。
“秦公子,我心慕你已久,唯盼得君垂帘”
“姑娘,真是抱歉,自来姻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幼读圣贤之书,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告辞”
“秦公子,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公子,但心悦公子已久,愿自降身份为妾,只愿常伴君侧”
“姑娘,你——,”
赵灵回头或者假装看不见已经来不及,对方已经看到她了,没想到拐角处的人正是早先见到的襄阳伯府的秦郎,此时他正好面对赵灵,而那女子背对她,她仿似受了很大的惊吓,秦郎忙走向前方将她挡住,“姑娘且走吧,”那女子用袖子遮掩着脸,羞羞答答的跑开了,待人走远,秦郎对着赵灵行了一礼,“赵姑娘,事关女子名节,方才之事。。。。。。”
赵灵赵灵对他这种绅士的行为表示赞赏,“方才我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
“多谢”
“告辞”
秦朗似乎还想说什么,赵灵转身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不过是桃花宴上的小插曲,没想到今日赵府与襄阳伯府还挺有缘。宴会结束,因着凌伯予母子还被人缠着,穆月就带着赵灵先走一步,谁知走到西城大街附近,马车突然坏了,马夫下车检查一遍,脸色很有些不好,“太太,好像是车轴断了,这下走不了了”,穆月和赵灵只好下了马车,又吩咐马夫道:“你回去再带一两马车过来,顺便多带几个人将这辆车拉回去”。
一行人停在此处,后面的马车也走不了,一时,有个仆人上前请安,道:“奴是襄阳伯府上的,后头是我家世子夫人的马车,方才见贵府的马车停在此处想是出了什么事,太太吩咐小的请郡主和赵姑娘上马车,我家太太送你们一程。”
马车坏了,人停在此处也是不妥,穆月没多犹豫,就带着赵灵向后走去。秦朗下了马,见到二人便上前行礼,金夫人掀开帘子笑说道:“郡主和赵姑娘,你们快上来。”
二人上了车,马车开始行进,穆月道:“今日多亏了夫人”
金夫人笑眯眯地,“哪儿的话,谁还没有碰着麻烦的时候,你们陪我说话,我心里高兴呢”,说着,又握着赵灵的手温和道,“哎,我这辈子就想要个乖乖巧巧的女儿,可惜没那个福分”。赵灵今日照例涂得黑不出溜,人前低着头,木木讷讷,难为这位襄阳伯世子夫人对她还能这么亲香。哎,无怪能在京城众多夫人钟打出名头。
秦家将姑嫂俩送至半路,恰好赵府的马车赶来了,方才回转。回程的马车里,身边的嬷嬷小心翼翼地问:“夫人,您觉得能成吗?”
金夫人不以为然,“成不成的日后就知道了,方才你也看到了,这位赵娘子木木呆呆的,要不是府里实在支应不开,我也不会。。。。。。”。说来,这赵娘子实在好命,因着嫂子是郡主,一个乡下烧火丫头恁是飞上枝头,成了镇北王的义女,听说,镇北王还曾放话,来日她出嫁,王府也会出一笔嫁妆。那日王府三公子大婚,又亲耳听闻那如今在京中日进斗金的太平园竟然有赵娘子的股份,一下子心就动了。金氏倒不认为太平园是赵娘子撑起来的,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也没这种本事,若是生意好做钱好挣,他们伯府名下也有些铺面,何至于如此。八成是颍川伯府有心拉拔赵家。不管是哪种,只要赵姑娘名下有钱就行。
赵府
“太太,姑奶奶”
仆婢端上茶水,穆月坐在榻上饮了几口,想起那辆坏掉的马车,吩咐管家叫张叔看看马车能不能修。
谁知到了晚间时分,张叔一脸凝重的到正院请安,“太太,那辆马车是被人凿坏的。”
赵家一家人正准备吃完饭,闻言一脸吃惊,赵钟率先道,“你说太太和姑奶奶坐的马车是被人弄坏的?”
“是,老奴来回查看了好些遍,这是高手做的戏,老奴也是凭着多年的经验估摸的,再则,咱们府上的马车都是用了没两年,上好的木头做的,结实着呢,平日里又多在京城走动,京里路面平坦,车轴断不可能这么快就坏的。”
穆月和赵灵脸色也不好,这马车车轴受损可大可小,若是马跑的快些,出人命都有可能。“来人,去把马夫和护卫叫来”。今日随同穆月去的护卫一共有四人,一时联同马夫五个人都来了,“咱们府上的马车是停在新城长公主府上的,今日你们几个可是一直守在马车旁?”
几人相互看看,其中两个护卫一脸菜色的说道,“回太太,本来一直是的,后来快到午间轮流吃饭的时候,我二人守马车时,长公主府上的仆从给端了一盘点心和茶水,也不知怎的,我俩吃了之后肚子就开始翻腾,实在忍不住就去了茅厕,来回跑了三回,这中间是没人值守的”
赵钟和穆月闻言对视一眼,新城长公主府断不可能拿着有问题的点心给客人家的仆从吃,“你可还记得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记得,中等个头,浓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不大不小的鼻子,嘴唇不薄不厚,”这话简直等于没说。
其实,这事说来也幸亏是赵府过日子精细,倘是别家马车车轴坏了,直接换新的就是,偏穆月想着叫张叔看看能不能修补,这一看才看出问题来。
赵灵道:“嫂子,不如给新城长公主写封信说明此事吧,既然事情发生在公主府,还是请她调查一下”
穆月叹口气,“只能如此了”
到底是谁跟赵府过不去呢,赵钟说:“日后你二人出门还是要小心些,多带些人才是。”
新城长公主收到信亦是十分郑重,这事发生在她府上,所幸人无碍,否则她难辞其咎。
事情既交与了长公主府,赵家就没再过问,恰逢柳家孩子满月,姑嫂俩要去赴宴。
说起柳家,就是之前南城的柳氏木器行,赵钟的族弟赵二柱最终入赘给了柳家,和柳掌柜的独生女儿柳叶做了夫妻,两人成婚两载,喜得一子,赵二柱家里人都在徽地未曾过来,京城里,赵林去辽东未归,如今只有赵钟一家在,两家是没出五服的族亲,二柱又是赵钟带到京城的,如今孩子满月必要去的,也是给二柱做脸。只不过满月酒那日不是休沐日,赵钟要上衙,所以只有穆月带着赵灵前去。
到了日子,穆月带着赵灵早早到了柳宅,柳家喜气洋洋,柳掌柜和二柱在门口翘首以盼,待见到赵府的马车,忙上前请安招呼,穆月笑说道:“你钟哥今日得上衙,早起特地嘱咐我,要我跟你说,恭喜你,最近这些日子,你钟哥翻阅典籍,取了好几个名字,到时你和柳掌柜还有你媳妇看看,选个中意的”,丫鬟适时递上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取好的名字。说来二柱很是有心,他和自家老丈人还有媳妇商量,觉得自家都没念过什么书,不妨请赵钟这个探花出身的族伯给孩子取名。柳家父女当初为何相中二柱,一则是人品,二则也是看中他身后有赵府这座靠山,二柱一说,柳掌柜直夸女婿机灵。
二柱接过匣子,喜滋滋地,“嫂子,我钟哥取的名字肯定没有不好的,我跟叶姐还生呢,后头孩子的名字也有了”。
柳家的满月宴因为有赵府坐镇,柳掌柜兄弟家也没敢整幺蛾子,宴席办的很是热闹。柳青月子做的好,脸色红润,孩子奶水足,吃的胖乎乎的,穆月已经生了三个了,她把孩子从柳青手里接过来抱在怀里逗弄,顺便说些孩子经。屋子里还坐了些柳家的街坊和亲戚,其中就有柳青的两位婶子。
要说柳掌柜的两个兄弟,守家业上运道是差了些,不过子孙缘上倒是颇为旺盛,每家都生了好几个儿子,儿子长大又生了孙子,树大分枝,这家业就不够分了,要不也不能把注意打到亲兄弟头上来,一门心思地吃绝户。偏生柳掌柜是个拎得清的,恁是给闺女招了赘,又背靠赵府,生生地保住了家业。且他家原就在南城公园不远,这二年,因着朝廷治理南城,周围的地价猛涨了一波,他开木匠铺的,连铺子带院子足有两亩,更别说存的那些积年的好木料,光这些都将近有近万两银子的身家。更兼着南城公园建好以后,好些人家在附近买地建宅院,木匠铺里的生意日日接不完,又招了些人,很是赚了不少银子。女人家本来心胸就不大,心里嫉妒地眼都红了,可偏偏什么也不敢做。穆月今日特地摆开郡主的架势,还真没人敢上前触霉头。
柳青的大婶子,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穆月和柳青有说有笑,心里窝火,眼皮子转了转,与身旁的几位妇人笑说:“要说这富贵的大户人家,外头看着光鲜,里头也未必没有龌龊。”
这屋子里就坐着一位富贵的大户呢,今日能坐到屋子里的女眷除了亲戚,就是柳掌柜家处了几十年的老街坊,这些人家多是街面上的,心思灵透着呢,听着柳家大婶子话头不大对,就有人忙笑着拦截:“哎呦,咱们都是街面混饭吃的小门小户,哪里能知道大户人家的事,她婶子可别胡说。”
柳大婶子哪里是拦得住的,大着嗓门道:“我可没胡说,我亲眼见的。就是我家隔壁,你们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家隔壁的宅子租出去了,新搬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小娘子,说来奇怪,这家人搬过来,从来不与街坊们串门,那小娘子也从来不出门,宅子围的跟铁桶是的,那守门的看着很是不好惹。倒是他家仆人隔三差五去药堂里开药,恰有一回,我去药堂给我二儿媳妇买安胎药,你们猜怎么着?”
这一下还真把几个女眷给吸引住了,便有人忙问:“怎么啦,哎呦,你快说吧”
那柳大婶子得意道:“那仆人就在我前面,我听得真真的,开的也是安胎药!!我也是好奇,没事儿的时候,搭了梯子往隔壁院子瞧了瞧,果然,见那小娘子捂着胸口吐呢。瞧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小户人家出来的,起先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外室呢,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哎呦,怎么着,难不成还能是正头娘子,哈哈哈哈?”
“嗨,还真不是,要不我说这大户人家里头乱呢,说出来得吓你们一大跳,”柳大婶子一拍大腿,道:“那一日,我听那小娘子在后院跟她身边伺候的女婢两个抱头痛哭,我仔细一听,那小娘子竟然是那什么襄阳伯世子夫人的亲外甥女,还是她儿子的未婚妻,也是大官人家出来的小姐呢,说是早先因着父母双亡,连嫁妆都一并入了伯府,结果,现在那小娘子肚子揣着那大公子的崽,偏生伯府现在花完了人家小姐嫁妆,这婚事就不认啦。人家现在正准备着另攀高枝呢,这小娘子可不就给赶出来了嘛,那外头的守门的仆人,明着说是看门护院,其实啊是伯爵府特地派来看着她的,怕她闹腾。”
这可真是大新闻,连穆月和赵灵都不禁侧目,无它,襄阳伯府夫人前些日子还特地带着长子秦朗参加新城长公主府的桃花宴呢。
“这不能吧,好歹是亲外甥女,再说孙子都有了”
“可不是,不是说大户人家最讲规矩的嘛,就是咱们小门小户也做不来这种事啊”
“哎呦,这襄阳伯爵府,我可是听说过的,先前,他家摆宴,我娘家供过货,听说很是阔绰的”
“嗨,这种豪门大户里头什么样,谁知道呢”
柳大婶子信誓旦旦:“我扒在墙头听得真真儿的,绝不会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