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妹,你可真……”
真不是个人啊。
咽下后头没说完的话,曹氏起身,在原地来回踱步。好不容易消化下所谓的“他不心疼自己,难道还不心疼你们?不就是绝食吗,你们跟着一起绝”,犹豫了片刻,她看向徐妙容,问:“这……能行吗?”
“能行。”
徐妙容用刚才她回自己的话回她,“大嫂的能耐,我还能不知道?若一顿不吃,吓不到大哥,那就两顿不吃。两顿不吃,还是吓不到大哥,那就三顿不吃。不吃的次数多了,大哥总会着急。”
“那,万一你大哥不急呢?”
“不会的。”
徐妙容笃定极了。
徐辉祖的性子,她早已了解的一清二楚。这是个最有“人情味”的,当年朱允炆那么不成器,他还不是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这是因为什么?因为爱啊。
当然不是因为对朱允炆的爱,而是对大明,对旧主朱元璋的爱。因为爱所以爱,他心中有爱,自然,便能以爱来攻克爱。
方才在书房门口,她便感受到了“爱”。
如果不是因为爱,徐辉祖怎会在乎她是不是没吃饭?刚才那句“妙容,你没吃饭”,饱含着关心。虽然关心过后,他怒斥了一句:“那你还不快点去吃饭!”
她给曹氏出的主意便是:你绝食,我们也跟着绝食。你若绝食到底,我便生死相依。
这个点子,的确恶毒了些。实话实话,虽然曹氏没说什么,可她自己都想吐槽自己一句:我可真不是个人啊。
然而非常时刻,非常法子,她见了曹氏神情,便知,曹氏心中已经有所意动。
想了想,她又说了一句:“权宜之计,如果实在不妥,大嫂便当我没说。”
“嗯嗯嗯。”
曹氏应了一声,面上倒看不出来什么。
姑嫂两个正说着话,一墙之隔的花园里,却忽然闹将了起来,一个好似十里陂塘春鸭闹里的鸭一样的声音响起:“我不活了!”
旋即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大喝一声:“那你快去死。”
徐妙容忙看向曹氏。
虽然花园的墙太高,她看不到人。但她知道,闹着要死的那个,是她那被朱允炆一刀砍了的三哥徐增寿的爱妾吴姨娘,而那个嚷着你快去死的,是她的三姐姐徐妙锦。
先前徐增寿停灵,她来过一回,也与二人打过照面。不过此时倒不知,这姑嫂二人因何起了争执?
吃瓜的心情有些迫切,可碍于曹氏还在,她脚下纹丝不动。
曹氏却拉下了脸,冷声斥了一句“越发不成样了”,她一甩袖子,抬脚就往花园去了。
徐妙容自是跟上。
转过几个假山石,顾不上欣赏花园的风景,她抬眸,便见那位吴姨娘手上拿着一根金步摇,一脸你再哔哔,我就死给你看的表情。
“我可怜的明哥儿,明明你才是老爷的长子,可老爷去了,这诺大的徐府,竟都视你为无物。我不过是想拿根金步摇给你,她们就把我当贼一样,骂我,辱我,轻贱我。早知如此,那时候,我就该同老爷一道去了。”
吴姨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旁的三房夫人沐氏脸都绿了。
沐氏本就心烦意乱,此时见了长嫂和小姑子来,面上更觉挂不住。她指着吴姨娘,骂道:“没脸没皮的东西,还不快些住嘴!”
“怎么,我戳中你的肺管子了吗?你让我住嘴,我偏不住嘴!”
吴姨娘却不怕她。
一边说着不住嘴,另一边,她还悄悄瞟了曹氏和徐妙容一眼。瞟完,鼻子一抽,眼睛一眨,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下。
“大夫人,四姑奶奶,你们也来替我评评理!我是徐家的姨娘,明哥儿是三房的长子,难道三房的东西,我们碰都没资格碰吗?老爷在世时,明明说过,明哥儿是他的好儿子,是他的大儿子。如今老爷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不想认这好儿子大儿子了?”
“明哥儿?”
沐氏气笑了,“你还有脸拿明哥儿来说嘴?我再问你一遍,金步摇到底是给谁的?”
“是给明哥儿的。”
吴姨娘依然死猪不怕开水烫,她知道沐氏是纸做的老虎,因此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沐氏越发尴尬了,她问:“明哥儿也用金步摇?”
“对呀。”
吴姨娘无比坦然地回了一句。
徐妙容看笑了。
不是她爱看热闹,而是,吴姨娘这个人,太“搞笑”!徐景明,乃徐家三房长子,如今也不过是个小豆丁。小豆丁可用不上金步摇,因此吴姨娘这话,可谓是张口就来。
她佩服吴姨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佩服对方稳如老狗的心态。哪知道,对方将她微妙的神情看在眼里,还以为,她站在自己那头,便喜滋滋道:“四姑奶奶,对吧?”
?徐妙容想说话,还没说出口,吴姨娘又自顾自道:“四姑奶奶也说了,男儿也能用金步摇。因此咱们明哥儿要个金步摇,也没什么稀奇的。”
徐妙容:?
感觉自己风评有被害,她看向吴姨娘,忙道:“真正的美,无需雕琢。明哥儿生得好,什么都不打扮,才正正好。”
她本意是想说,徐景明可用不上金步摇,金步摇到底是给谁的,一目了然。
哪知道,吴姨娘选择性失聪,只听了她话里前半句,倒忘了后半句。
“是啊,明哥儿生得的确好。”
好似王婆一样自夸了一句,吴姨娘又道:“四姑奶奶说了,明哥儿是我们三房的长子,一言一行,都代表我们三房。给他脸面,便是给我们三房脸面,给我们老爷脸面。谁想让三房长子难堪,便是与我们老爷作对,与我们整个三房作对。”
说到作对,她还极为得意地看了沐氏一眼。
徐妙容无话可说。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吴姨娘,惯爱无中生有,顺势夹带私货。长子之母的派头,可算是被她端起来了。
问题是,在她们面前端这派头,有什么用??她不甘心,徐妙锦和曹氏,也不关心,沐氏……
想到沐氏,忙看了沐氏一眼。待看见对方尴尬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又气愤的有火发不出的模样,她暗地里摇头。
太和软了。
沐氏的性子,太软了。她对上吴姨娘,便如游客遇上黔灵山的猴。
黔灵山的猴可是不讲武德的,你对它示好,它可能反而会发疯挠你。挠不死,就往死里挠。
三房当家人徐增寿死了,沐氏明明可以趁此机会清理门户,顺便立威,只可惜……
不好在这些事上说嘴,她噤了声。吴姨娘在曹氏的震慑下,骂骂咧咧将金步摇“吐”了出来。沐氏实在脸热,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花园里瞬间清净了不少,想着绝食大计还没施行,曹氏心里有事,也找了个借口走了。
当下便只剩徐妙锦、徐妙容姐妹二人。
徐妙锦叹了一口气,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到了花园水池里。
“丢人显眼!丢人显眼!”
她还无语地吐槽了两句。
知她说的是吴姨娘偷金步摇一事,徐妙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徐妙锦道:“今日她倒是将偷的东西还回来了,可明日呢?见过千日做贼的,没见过千日防贼的。她那样的人,又叫人防不胜防,我看啊,这家里,是消停不了了。”
徐妙容侧目,只觉这话里有她不知道的故事。
琢磨了下,这话好似在说,吴姨娘是个惯偷?
她看向徐妙锦,徐妙锦给了她一个“咱们三哥可能眼睛瞎了”的眼神,口中道:“三哥从前,把人家当成心肝宠,可人家呢?他前脚下葬,后脚人家就惦记着把徐家的家产扒拉到自己的私库里。那步摇,只是被发现了的,还有那些没发现的,谁知道有多少。”
提到“人家”,徐妙锦无语极了,想到沐氏,更是恨铁不成钢。
“先前库房就报,说丢了几个白玉戒指和宝石金扣,偏三嫂忌讳三哥刚下葬,不想声张。可如今倒好,早晨我又听说,丢了几个金花穿玉坠珠。那位,人家口口声声说,自己都是为了明哥儿这个长子。可三嫂也不想想,人家有儿子,难道她没儿子?三哥这次……朝廷怕是有赏,我看,到时候又要打的头破血流。”
徐妙容没吱声,心中倒是认同徐妙锦这话。
徐增寿死得太早,可又死得太巧。朱棣念着靖难之时,他与自己眉来眼去的功劳,先是追赠他为武阳侯,后又加授定国公。
如今武阳侯的爵位还未授予徐家,长子之母便已闹成了这样。若日后,爵位授下来,这徐家三房,怕是要被长子之母闹个天翻地覆。
想到那幅场景,她就觉得头疼。赶紧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大哥那里,三姐姐劝过了吗?”
“劝了。”
徐妙锦点头,又摇头,“没用。”
说到没用,她还摆了摆手,“早知道他如此冥顽不灵,我还费那功夫干嘛,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吃一顿驴肉。”
徐妙容嘴皮子动了动,想说,你是在内涵大哥是驴吗?可话说出口,却是:“那我们去吃一顿驴肉吧?”
……
姐妹两个一拍即合,当即就把所有的烦心事丢在脑后,径直往外头酒楼去了。
用过一顿炙驴肉,二人各自打道回府。
徐妙容懒懒散散坐在马车上,感觉自己快被颠簸散了。眼皮子上下打架,她打了一个哈欠。正想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却听得:“咦?”
是月桃。
顺着月桃的视线看去,她看到,方才还大言不惭的长子之母,此时却穿着丫鬟的衣裳,抱着一个匣子,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前方。
心中一动,她忙命车夫躲避至一边。
车夫听令,马车刚刚停好,一旁月芽也跟着“咦”了一声。
“王爷?”
月芽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徐妙容也很惊讶。
透过马车帘子的间隙,她看到,朱楹带着有池,正朝着某个僻静的铺子走去。而长子之母,竟然脚尖一转,也进了那个铺子。
隐隐约约,好像……有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