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那是文潇发出的呐喊。她来不及从理性的角度多加评判,只是单纯的从情感出发,希望赤鱬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可是退路在哪儿呢,文潇也不知道。可曾有人给她留过退路啊。
诛妖阵法侵蚀着赤鱬不屈向前的身体,那样姣好的一张脸,眼皮被掀掉,露出眼珠,皮肉被啃噬,露出白骨,变得面目可怖。
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诛妖阵法被赤鱬强行冲破,大火随着那一处缺口,猝不及防的冲了进来。
贺夫人与贺公子的旧宅院,霎时间就燃起了大火。
卓翼宸在赤鱬强行冲撞阵法之初,便提起了云光剑,可一切太过突然,卓翼宸尚未来得及阻止癫狂的赤鱬,阵法破碎,大火便喷涌而来。
热浪贴着面颊,将皮肤烧的皲裂,熏的睁不开眼。
卓翼宸以云光剑剑气起护盾护住他和文潇,亦护住近处的一个仆役。可其他人转眼便被火海吞没了。
有人身上着了火,哀嚎着,在地上摸爬滚打,渐渐没了声息。
白泽令在文潇口中奏响,可一切都没发生变化。
赤鱬的手插进了贺老的心口,剜出了那颗鲜活跳动的心。卓翼宸瞳孔震颤,冰透的眸子里映着通天火光,映着贺老被赤鱬杀害的剪影。以贺老猎妖世家的身手,不可能毫无反抗余地,卓翼宸忽然忆起,贺老曾言他一人死不足惜,但求长海城百姓无虞。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火光之中,赤鱬高举着那颗尚且跳动的心脏,歪着头,咧着嘴,她的眼神忽而迷离,继而又变得温柔,而后血泪滚落,和她血肉模糊的脸融为一体。
她的肉身开始消散,化作斑点星光,散于大火飞扬的尘埃之中。
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渐渐不动了。
……
黑夜已过,黎明来临。长海城的空气里,弥漫着大火彻夜焚烧的烟熏味。就连原本清透的视野,都蒙上了一层灰黑的尘埃。
连夜救火的百姓,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有的三三两两离去了,更大一部分,却是留了下来。他们呆呆的望着被大火烧毁的贺俯,流下泪来。
文潇呆坐在贺俯不远处,晨时雾湿露重,她却浑然不觉。
英磊和小玖也早已赶来,小玖望着满目疮痍的贺俯,也在出神发呆。
赤鱬消散后,文潇和卓翼宸,以及那一名幸运的仆役,得返回贺俯的离仑与朱厌相救,顺利脱离火海。其实即便离仑与朱厌不来,以当时仅余三人的情况,卓翼宸亦能护住他们逃出生天。
文潇满面烟熏火燎的痕迹,直到卓翼宸为她披上一件外衣,递上沾水的湿帕子,她才回过神。
贺俯门前那一排白布盖着的尸身,再一次刺痛了文潇的双眼。
贺家因着没有夫人和公子,所以仆役并不多。又有四五个在起火时临着前门后门的,所以侥幸逃脱。可余下的十多人便没有那么幸运了,都是人命啊。
有清泪从文潇的眼中滑落,她掐起自己的手背,较劲的拧着,浑然不觉的痛。
有谁的手抚上了她的,轻轻的将她转拧的手拿开,抚平了那只被掐皱掐红的手背。
文潇抬起头,看到了朱厌。
朱厌满目担忧的望着她。像是见到了亲人的走失孩童,一时间文潇很想扑在朱厌身上哭一通。但是文潇遏制住了,她不是小孩子了。
她能感受到体内白泽神力还在,可为何最近接二连三、次次失效?!
不远处,卓翼宸无暇顾及这边。府衙的人于后半夜赶来,帮着灭火收捡尸身,如今城监正与卓翼宸说着什么。文潇细细听去,听得并不真切,朱厌于背人处借她一丝妖力于耳,她便听清了。清楚的仿佛卓翼宸与城监就站在她耳边耳语一般。
文潇听到那城监道,‘贺俯失火,但贺老尸身经初步查验却是惨死妖邪之手,亦有仆役亲眼作证。昨夜卓统领与文典藏亦在贺俯,未能阻止悲剧发生,缉妖司有失职之嫌。然我本不欲为难卓统领,不如……’
文潇屏息凝神,只听对方继续道,‘昨日我匆匆赶去贺俯,因着贺家十几年来私自缉拿妖邪,私自定罪杀妖,卓统领曾言知而不报视为同党,当上报朝廷酌情定罪。不如我们互相卖个人情,我只当贺老死于贺俯走水,并不参你缉妖司失职一责,你也莫要参我纵容贺俯擅自处置妖物,有越权之嫌。’
文潇听着,只觉得怒火中烧。正是因为有这么多小城小镇,遇事自行裁决并不上报,没有缉妖司从中查证斡旋,才使得人与妖之间生出那么多以暴制暴,冤冤相报的冤案来。
那城监本以为这桩买卖两边都不亏,互利共赢,是手拿把掐的事。没成想卓翼宸退开一步,拉开彼此距离,眉眼凛然,义正言辞的说道,“缉妖司自会如实上报此次结案文书,失职之处自当领罚绝不推脱。长海城贺俯多年来私自缉拿妖物,擅自处决。城监知而不报,导致人妖两族关系急剧恶化,此等大事,亦有天子定夺罪责。”
他说的那般直言不讳,直让城监恨不得捂住卓翼宸的嘴,生怕附近的百姓听了去。
城监被卓翼宸噎的灰头土脸,他讪笑着,卓统领不如再考虑考虑,何必拒绝的这么利落。结果又碰了一鼻子灰。
文潇只觉心中畅快,又闻得那城监恨恨的道,‘那就谁也别想好过。长海百姓多受贺俯照拂,你们缉妖不利,害贺老死于妖物之手,且看长海百姓民愤如何!’
说罢甩袖离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因着离得远了,别人听不真切,文潇却听得清。
那城监愤愤道,“说我知情不报,这小城我哪管的了贺家,天高皇帝远的,我这小官还要不要做!区区缉妖未报而已,能定什么罪责,倒是他缉妖司,害了人命,也不知道到底站在哪一边。给我找不痛快,那就都别痛快!”
文潇秀眉紧蹙,被这城监恶心的不轻。忽见他走远的身影平地摔跤,狗啃泥,半晌起不来身。衙役去扶,才发现牙齿断了大半,一嘴的血咿咿呀呀,牙齿漏风讲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朱厌捏咒的手指刚刚落下,正是一字诀“跪”。朱厌瞧见文潇看他,弯眸一笑,“方向错了,该跪给神女和小卓大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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