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通通融于大火之中。
贺俯之内,被烈火烧的通红。一双白皙的赤足踏着烈焰走过,留下一串黏腻的水渍,迅速被热气蒸干,留下焦黑的痕迹。
从褴褛的衣裳来看,这双脚的主人似乎是地牢中的那位女妖,可从脸孔来看,却又是另外一张女人的脸了。
两张脸都是倾城之姿,只是前者五官明艳,后者眉眼娴静。
此刻,这张娴静的脸神色阴鸷,灰蓝的瞳孔透露出刻骨的恨意。而火舌灵巧的避开她,不伤其分毫,如有生命。
她抬起纤纤玉足,意欲踏入一片并未被火海波及的领域,却又突然收回了脚,脚趾已被阵法伤的乌黑。
结界之中,有一座院落,那是贺夫人与贺公子在世时居住的旧院落。贺家家主以赤鷩(bi四声)妖血融化尸的妖骨粉铸阵,在抵御绝大部分妖邪的同时还可以御火。
贺家家主便在这院落里,还有两三个侥幸逃生的仆人,以及文潇和卓翼宸。
那女妖本来恨恨的盯着贺家家主,却在被阵法伤及时,怔愣片刻,而后她蹲下身去,目色缱绻起来。
那阵法早已铸进泥土深层,掩盖不见,可那泾渭分明的火舌,又让她轻而易举的知道了阵法在哪儿。
她伸出手,去碰那泥土,指尖触碰到阵法瞬间被腐蚀,融去血肉化出白骨,而她却全然不觉。她用指尖反复摩挲着那片土地,仿若抚摸爱人的脸。
而后她突然疯了一般,用指骨挖出一抔土,用力的抱在胸前,压进心口。滂沱的泪水从她眼中砸落。
她的喉咙里,挤出啊啊的音节。
无限悲鸣自她颤抖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却又化作了痛苦至极的哑然失声。那些喑哑的音节啊,是她那刻骨铭心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十万分之一的痛。
她张着口,泣不成声。
这是她的爱人啊!是她毕生所爱之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抹印记,是她爱人的血肉啊!
文潇站在阵法内,目睹了一切,明明不清楚其中缘由,却也跟着落下泪来。贺家家主于十多年前猎杀的妖即是赤鷩,那只因他一时心软,却最终残杀了他爱妻和爱子的妖的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可文潇提出异议,赤鷩为鸟类,而贺俯笼中的女妖虽长着同一张脸,其面颊两侧的鳞片却**裸的宣誓着其为水妖。
这是一只,借着已故赤鷩的脸,前来复仇的水妖。只是为何复仇,当时众人不知,现下却是昭然若揭。
贺老猛然想起赤鷩炼化后半年,自己曾于长海海滨被一只水妖袭击,那是一只赤鱬(ru二声),妖力微末。贺老将其重伤至险些原形毕露,却因临海侥幸被她逃脱。如今想来,当初交手的短短数招中,一晃而过的女妖似乎正是现下这幅面孔。
眉眼娴静却凄厉,血泪之下,似有血海深仇。
……
长海荡漾的碧波中,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那是一只小妖。
海滨的沙滩上坐着一个火红的身影,是另外一只小妖。
那个火红的小妖见到海中的小脑袋瓜,爽朗地挥舞着手臂,她赤红的羽毛随着动作在荡漾。
“我叫赤鷩。”她喊道。“你已经看了我十好几天啦,你叫什么呀?”
那颗水中的脑袋咕咚一声沉到水面下去了,赤鷩挥舞的动作僵在半空,“诶?这么害羞的吗?”
一个海浪忽的涌来,一个赤条条白玉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赤鷩面前。湿发半遮半掩,是一张温柔娴静的脸。
“赤鱬。”声音像鸳鸯一般好听。
赤鷩,赤鱬,像是命中注定。赤鷩说,你是水族,水克火,可你是一只小妖呢,万一遇到大火怎么办,你喝我一口血,便是天大的火也不怕了。
她哄她,水乳交融。
“我若是,若是拦住你,就好了,就好了啊!”泪水砸进泥土里,迅速被热气熏干,而后一片又一片,再也未能干涸。
赤鷩说,贺家家主曾放她一马,是个明辨是非顶好的人,如今贺家有难,她必须要去。知恩图报,是她的性情。她拦她不住,只得让她允诺速去速回,她等她,最迟不得超过当日子夜。
她等着,从日落等到月升,又从月升等到月落,等到东方朝阳跳出海面,变成火红的一轮。她法力低微,不足以长久的离开水域,她就等着,等到希冀破灭,恐惧和不安将她一整个吞食。等到她冲出海域晕厥又被同类救回,睁开眼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却只有让她窒息的噩耗。
三日折磨,三日凌迟,她想那贺家怎么敢啊。她放在心尖上喜欢的人啊,那贺家怎么就敢啊!
她想她该有多疼啊!!
“真的,真的,好痛啊……”她终于有能力寻来贺家,用她爱人的脸庞。他杀她一次又一次,她便找来一次又一次。他杀不死她,可她想,赤鷩死时是这样的痛吗,还不够,还不是。她看到了贺家家主眼中的恐惧,她感到痛快,她想她要慢慢折磨他,慢慢杀死他,只杀死他还不够,还要杀死他最珍爱的人或事,让他像自己这般痛苦到发疯才行。
若这世间法理不公,她便自己来拿这公平。
那御火的能力本该是赤鷩独赋予她的温柔与守护,怎能被用来保护这些肮脏龌龊之人!她寻到她了,纵是化作白骨又如何。
赤鱬猛然起身冲向血阵,肉身与阵法接触,呲啦作响,化掉层层血肉,露出里面的筋骨来,那阵法似有一层膜般,罩在赤鱬向前的身子上,那宛若皎月的女妖,顷刻间被阵法吞噬的骨肉支离,面目全非。
像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前来索命。
“不要!”耳边似想起谁的哀求声,是怕她疼吗?还是不要她杀人呢?
她不肯罢休,哀嚎着冲破了那阵法。阵法内的仆役早已或吓死或晕厥。阵法外的烈火遇到新鲜的空气,汹涌着卷了进来。
大火霎时间吞没了这座因赤鷩之血庇护而免受火灾的庭院。
赤鱬的指骨插进了贺家家主的胸口,将那颗心用力的剜了出来。
于火光中怦然跳动,晶莹剔透。
??
…居然是红的呢,这般丧尽天良之人,心肝不该是黑的吗?
这黑心黑肝的恶人啊!!
恍惚中,赤鱬似乎于漫天火海中看到了赤鷩。这火焰这般温和,就像她的爱人一样啊。就像曾经无数个海边的夕阳下,赤鷩映着一身晚霞,向她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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