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归 第36章 第三十六回

芷菸发起烧来，烧得眼眶生疼，混混沌沌，不知时晌。

隐约间，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入鼻，她寻香而去，来在一处烟云朦胧之所，幽芳杳杳，鼓乐飘飘，太虚石袅袅生烟，幻芙蕖亭亭如盖，往来皆是女子，生得卓然超群，罗衫环佩，行动处如细柳扶风。

芷菸顿觉头脑清灵，眼睛也不疼了，鼻子也不冒火了。

她拦住一位提蟠桃的仙娥，问道：“敢问仙子，此为何处？”

仙娥嫣然巧笑，道：“这可奇了，你像是头一天飞升似的。快别磨蹭了，赶紧把花儿送前头去，耽搁了万神大宴，仔细王母罚你！”说罢，飘然而去。

芷菸被唬得一愣，低头自观，竟也是如众仙娥般的打扮，手中不知几时多了一个装满鲜花的竹篮！

于是足下生风，她也汇入人群，朝万神大宴飘去……

每日散了朝会，弘晓便将当值的太医请回来，方子换了又换，药材用了几斤，芷菸却仍是昏迷。

太医甚是不解，烧退了，也不说胡话了，脉象平稳、气息沉着，怎得还是不醒？

弘晓不恼，不弃，也不假他人之手。

他将公务搬来西跨院处理，在廊子里架起小炭炉，每日里亲手熬药、喂药，将路义从厨房端来的滋补汤剂想方设法灌进芷菸口中。

李佳氏想劝，却在吃了一记冷眼后不敢再劝。她去找老王妃，老王妃却说：“于名于实，你都是怡亲王福晋，这个家如何管、事如何理，全由你定夺。孩子，额涅能用一壶酒帮你留住他的人，至于如何得到他的心，额涅帮不了你。再听额涅一句劝，莫要再做傻事了。”

她听懂了，只一句话：自作自受。

她以自缢相逼，迫得老王妃命人将弘晓押进她房中，喝了合欢相好的酒，行了夫妻相亲的实，却永远失了他的心。

那晚药效所致，他如猛兽掠食，半分温情也无，她呼痛，他却充耳不闻，只一味强取，然后昏睡过去。清晨，他起身穿衣，一个字都没同她说。她彻夜未眠，听他走了，才睁开眼睛，忍痛起来，叫人来烧水洗澡，让鲍嬷嬷悄悄将染血的褥子拿出去烧了。

她疼了三日，他分毫不知，连人带心都扎进了西跨院。

她才好些，想去劝他保重自己……她永远无法忘记他的眼神，冷得骇人，生疏，且厌恶。

万神大宴上，祥云缭绕，乐舞升平，众仙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她似回魂开窍了一般，随众仙娥执篮入列，在瑶池里翩然起舞。

听麻姑言：“人寿天定，毫厘不差，凡间却无人不求长生，实乃妄念。”

闻黎山老母道：“火生于木，祸发必克。知者自制，谓之圣贤。”

芷菸大悟，想来做神仙是极好的，不经生老病死之苦，免受爱恨情仇纠葛，孑然来去，自在风流。

她心生迷恋，但愿长梦不复醒。

第十二天上，怡亲王府延请巫医，驱魔除祟。

一声断喝，将芷菸从九天拉回凡尘。

她剧烈咳嗽，像被救出的溺水之人。

弘晓用帕子替她擦拭汗水和口涎，不防一口血迸出，溅在帕子上，袖口上，手上。

她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呜呜咽咽，继而又喷出一口血，褐中带黑。

巫医说，侧福晋将小鬼吐出来了。

待太医来，望闻问切，说与前几日无所不同，许是这口血出来，气脉畅通，人便醒了。

又开了个养气补血、养神安眠的方子，让连服七日，期间静养为宜，忌食油腻辛辣，忌行房事。

弘晓谢过太医，着人包了赏赉银子，又去回了母亲，不在话下。

傍晚忙完药食，弘晓照旧坐回床边，看着芷菸，总算松了口气。

芷菸道：“方才桔青同我说了，这些时日你劳力劳心，我没事儿了，你去好好歇着，明日再来，好不好？”

弘晓摇头，“我不累，你才吃了药，先别睡，我同你说会子话，等过了巳时再睡。”

芷菸伸出手去，弘晓俯身过来，芷菸便轻抚着他微微泛青的胡茬，许久才说：“别这么着，我心疼。”

弘晓侧头吻她掌心，“你前几日病着，我想起那年你同梦阮闹别扭，自顾跑到这里来，也是大病一场。头前还说了些浑话，你可还记得？”

芷菸想起那日闻得表哥婚讯，一气之下跑到怡王府来，说了些“油尽灯枯，泪尽人亡”的话，弘晓却说“你若死了，我便做和尚去”……当真是竖子无知，浑言妄语。想起病中昏昏，似见了些神仙，听了些悟与不悟的话，暗笑自己这些年白长了些年岁，为人事故上毫无长进。又想起这一病来得蹊跷、去得奇怪，便将心中疑惑与梦中所见说与弘晓听。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待芷菸睡了，弘晓找来路义，吩咐他去查明此事。

路义向来办事利索，连夜将老王妃院子之外各房各院小厮、丫鬟、家丁、仆妇召齐，由路明指挥可靠的侍卫将这些人分别看管起来，逐个提审。

不出两个时辰，便从管布匹针线的仆妇和司马匹牲口的家丁口中对出有用的话来。便将两人所供祸首拿来，单独拘审。后放了其余不相干的人，嘱咐他们不得嚼舌根子，否则与涉事三人一并处置。着侍卫将三人看好，一五一十录了口供，签字画押为证。待翌日王爷从朝会回来，将口供及人贩上交，请王爷定夺。

弘晓看完口供，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三个人——那仆妇和家丁皆面如土色，抖得不成样子，唯有鲍嬷嬷，像慷慨赴死般，竟有一股子凛然之气。

弘晓知道，她为自家格格不平。可敢用邪术魇镇害人，是断断容不得了。

“你二人，知情不报、助纣为虐，路明，打发人牙子卖了。你——”弘晓厌恶地闭了闭眼，道：“念你老迈体弱，多年来侍奉福晋还算勤谨，便赏你个全尸。路义，带下去，让她挑一件。”

鲍嬷嬷突然张牙舞爪地朝弘晓扑去，却被侍卫死死按住，生生拖了下去。

鲍嬷嬷中了魔障般，满口污言秽语，未及给自己选一个死法，已毙命与侍卫拳脚之下。

李佳氏闻言，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