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冰对队里发生的事总是后知后觉。从宋清那里知道是宋庆平举报他,七公出马打了宋庆平一顿,知道队里人的风向,宋冰当机立断,去了宋庆平家要求他和刘小妹离婚。
宋庆平今天受了伤受了气,宋冰一来说的还是这样一件十足不尊重他的事情,他顿时满腔怒火有了发泄口,发疯似的对着宋冰破口大骂:“我不同意,你做梦去吧。你个没教养的东西,谁教你管到长辈头上来的。你这是什么眼神?老子是你爹,打你骂你你都得受着,你这是什么眼神?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你个贱种,当年生下来老子就该直接掐死你。你干什么你?你拉我去哪儿?你给老子放手!你干什么?啊——老子当年怎么没掐死你,你给我放手!你放手——你去干什么?你要对你哥做什么?你出来,你放开!你放开他——啊——宋冰,宋冰,你敢!”
“啊——”
在宋庆平发疯的咆哮声中,宋大被宋冰拖死猪一样从房间里拖出来,当着宋庆平的面,打断了左腿。宋大发出凄厉的惨叫,宋庆平发出疯狂的咆哮,宋冰低头看着他们,情绪平静无波,“好一个父子情深。你再多嚎一句,我就打断他另一条腿。”
宋庆平顿时住嘴。他抬头去看宋冰,被宋冰的眼神吓到了,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冰没有情绪的双眼直视他,“和我妈离婚,或者,我把你三个儿子的四肢都打断。你可以赌我做不做得出来。”
宋庆平不敢赌。他当然知道宋冰说得出就做得出,九岁的时候他就干过一次了,那会儿人小小的,心就那么狠,何况现在。
宋大涕泪满面,声音嘶哑的喊:“爸,爸——答应他。答应他。”
宋冰歪头看向宋得福,看一眼就嫌弃的移开了目光,“其实我一直挺好奇,你对我妈我姐和我那么大的敌意到底哪里来。说说,我考虑留你一条胳膊。”
宋大被他踩在脚下,脸上乱七八糟的不能看,一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盯着宋冰,朝他大吼:“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你们抢走了我爸!爸说了不会再要孩子的!你们为什么要出生?你们就不该生下来!贱种!贱种!啊啊啊——”
宋冰突然侧头看向一边院墙,“我的热闹好看吗?”
院墙上冒出的人头讪讪的笑了一下,“那啥,宋冰啊,下手轻点,万一他再去县里告你一回,那可咋整。”
这人是宋冰同辈,年纪比宋冰大十几岁,算起来没出五服。他在宋冰的目光下再次笑了笑,挺不好意思的样儿,“主要是吧,你要是把他兄弟仨腿脚都打折了,他爹得叫我和隔壁的帮忙送人去卫生所。这大过年的,俺们不想沾那晦气。”
另一边院墙后面传来附和声:“就是。”
宋冰:“你们不觉得我对他们做的过分吗?”
邻居:“嗨,要是无缘无故,那是挺过分的,可是他都想要你的命了,俺们雪地里的汉子,从祖宗起,就跟虎熊搏命跟豹狼抢地盘儿,与天挣命!咱们不能受这委屈!他要你的命,你咋报复回去都是应该的。”
另一边邻居:“就是!”
宋冰低头对宋庆平笑,“听到了吗?”
在宋庆平眼里,宋冰此时的笑容,不亚于将要嗜人的猛虎。
元宵一过,宋庆平和刘小妹去村部婚姻登记处办了离婚,农村没有秘密,不过几天,这消息就传的满村都知道了。
比起说宋庆平和刘小妹的闲话,大伙儿说的更多的是宋冰。宋冰本来名声就大,他回村这一年多来办的事儿,让名声变得更大了。如果说宋冰小时候在众人眼里是头记仇的狼崽子,现在,他在大伙儿眼里就是一头镇山虎,没人愿意去找他的晦气。
过了元宵不多久,有人从县里走亲戚回来,带来县里派人慰问退伍英雄的消息,给村民茶余饭后增添一项新的谈资。没有人认为慰问队伍会到阳坡村来,阳坡村可没有功勋之家,没有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英雄。
正月二十一,天晴,明亮的光将白雪照的明晃晃,田野、阡陌、院子、屋顶,到处是厚实积雪。家家户户忙着清屋顶扫院子。
元宵过后,宋雨妮和刘小妹带着三个孩子搬了回去,这天宋冰照旧先来宋雨妮家帮助清雪,正埋头干活儿的时候,院外头传来了声音:“首长,就是这儿了。哎哟,宋冰,快出来,部队的首长来看你来了!”
大队长笑的像朵花一样,在前头带路,领着一群身穿军装的人走进来,两边有县里和村部的干部陪同,后边儿一群跟来凑热闹的停在院子外面。
军人队伍打头的人五十来岁,头戴毡绒帽,身穿军大衣,身材高壮挺拔,看到宋冰,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大步走过去和宋冰来了个拥抱,声如洪钟语气爽朗:“小宋啊!好久不见,刚从你家过来,看到你这日子过得还不错,我可就放心啦。”
宋冰也在笑,和老领导双手紧握在一起,态度十分亲近,“老领导,您可是吓了我一跳,我没想到您能来。”
曾经的郭营长,如今的郭师长,笑的十分舒心且得意,“嘿,就是要吓你小子一跳。”
宋冰无奈的笑,“您不提前说一声,我这也没做好招待的准备。”
郭师长说:“你小子,就是爱客套。”他看到站在一起的刘小妹和宋雨妮,热情的走上前去和刘小妹握了握手,“这就是英雄的母亲吧?您好您好,我是宋冰在部队里的领导,我姓郭,您称呼我老郭就好。您为国家教导出了一个好儿子,我在这里代表国家,代表部队,向您致以敬意与问候。您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他向刘小妹敬了个军礼。
刘小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这、这怎么行?哈哈,我叫您郭首长吧。这是应该的,哈,应该的,男儿保家卫国,这个……”刘小妹语无伦次,局促极了。
郭师长向后头手一挥,“抬上来。”
士兵两两一组,抬着一个用红布遮住的东西走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这六面红色上。
郭师长看向宋冰,整色肃容,“这是你的荣耀。宋冰,上前揭开吧。”
院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拢了更多的人。
宋冰看向刘小妹,“妈,你来吧。”
“啊…”刘小妹不知所措,下意识抹了抹掉下来的眼泪,“这这、这是什么呀。”她在宋冰的眼神下走向那支抬着红色的队伍,没几步,她的手触碰到第一块红色的布,她仿佛知道那是什么了,手颤抖着,抓住红布拉开。
一面写着“三等功臣”的红木牌匾,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郭师长:“这是5020年,宋冰第一次立功,获得的功臣匾。”
刘小妹拉开了第二块红布。
郭师长:“这是同年,宋冰获立二等功,获得的功臣匾。”
第三块。
郭师长:“这是5021年,宋冰立下第二次二等功,获得的功臣匾。”
第四块。
郭师长:“5022年,宋冰第一次立下一等功,获得的功臣匾。”
第五块。
郭师长:“5022年,宋冰第二次立一等功,获得的功臣匾。
第六块。
郭师长:“5024年,宋冰第三次立一等功,获得的功臣匾。”
刘小妹猛的用手捂住了嘴,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
整个院子里外鸦雀无声,郭师长带头,十几个身穿军装的人同时向宋冰致以军礼。大队长和村部干部仍处于震惊之中,慢了半拍,他们也跟着致以军礼。
郭师长重新握住宋冰的手,“这六块功臣匾,我替你保存的时间够久的了。如今,完璧归赵。”
一个三等功,两个二等功,三个一等功,如郭师长所说,这是宋冰的功勋,是宋冰的荣耀。
院门外,众人皆失神,一个汉子喃喃自语,说出了群众的心声:“我滴个娘唉!这是有多少条命,够这么拼啊!”
挤在人群中的宋姓老人,回过神来后,笑的嘴都要裂开了。“光荣啊!”
几个老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快步走进院子里,哆哆嗦嗦的跟郭师长握手,“首长,首长,辛苦您来这一趟,进屋喝茶吧,将士们,请都进屋喝茶来,大老远的跑过来辛苦了,喝杯茶暖暖身子。”
宋雨妮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进屋去烧开水泡茶。几个从人群里挤出来的大娘大婶急慌慌的跟上,去给她帮忙。
郭师长很给几位宋姓长辈面子,笑容和煦跟他们寒暄。
一位老人对着六块功臣匾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美。六块功臣匾啊,谁家一个人能挣来六块功臣匾?老头笑眯了眼睛嘀嘀咕咕:“哎哟长脸啊,可真长脸啊!这辈子没这么长脸过!”
宋雨妮家的堂屋里坐不下十几个人,大伙儿就在院子里坐了坐,附近邻居们纷纷从自家拿来板凳桌椅给他们用,郭师长带着人坐下喝了杯茶,就起身了,士兵们重新抬上牌匾,一路送到宋冰家里去。
这一路可热闹,宋姓老人跑前跑后,指挥儿孙们在一路上放鞭炮,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除了本队人还有一队的人,连七旬老妇襁褓小儿都出门来沾喜气,一路上轰轰闹闹到了宋冰家,在众人的目光下,六块代表功勋的牌匾抬进堂屋,挂到墙上。
堂屋里挤满了人,刘小妹还在哭,一堆大娘大婶簇拥着她,七嘴八舌跟她说话。
宋雨妮和几个来帮忙的嫂子分工,嫂子们有烧水的、准备杯子茶叶的、搬桌椅板凳的、招呼人的,宋雨妮找弟弟拿了仓库钥匙,带着几个笸箩进去,准备果盘。
一屋一院子的人都喝上茶、吃上东西了,郭师长结束了和围着他的老人的谈话,对村部主任说:“宋冰是我手下最好的兵,我是舍不得他退役的,当时啊,他能留部队任新兵总教官,以他的功劳,过两年就能升营长。宋冰放心不下家里的老母亲啊,一定要回来照顾老人,我再舍不得他,也没有拦着人尽孝的道理,无奈批准了。”
在座作陪的村部干部和二队大队长连连附和:“宋冰是个好同志啊。”“英雄!”“对国尽忠,奉母至孝,好同志!”
郭师长对他们的上道很满意,有些话点到即止。扭头对宋冰说道:“我这回是代表国家来慰问英雄的,国家没有忘记你们的付出。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跟我说,国家会想办法给你们解决。”
宋冰笑着道:“别的没什么,就是我们那条进村的路,不知道能不能修宽点儿?每次骑车过去我都怕一不小心栽田里去。”
县里来的干部不等郭师长目光移过来,忙不迭的开口:“修!修!英雄放心,这事儿今年就给你们落实了。”
留在屋里没走的老人们顿时欢喜,村部的干部也喜不自禁:“修路好啊!修路好!修宽一尺,咱们村也能换个大点的拖拉机啦!”拖拉机大一个尺寸,能拉载的东西更多,动力更强,拖着铁铧犁耙地能更快。
修路的消息很快从屋里传到屋外,院子里的人群哗然大喜,询问真假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是跟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容不得大伙儿不激动。
外面实在太吵闹,县里来的干部不得不出去一个人,向大伙儿肯定这件事情。
“哗——”群情沸腾。
有那满脸皱纹的老人不住的低声念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是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偏僻的小地方,没出个本事人,县里哪能想得起来?
一个年轻人从外头挤进来,一路进到屋里,眼神看向大队长、宋姓老人、宋冰,“我爹让我来问问席面摆哪儿啊?大队活动厅还是这里?”这是早早那会儿,宋姓老人见到六块功臣牌匾就吩咐后辈去办的,这样的大喜事,必须得办酒!
七公没到场,在场辈分最大的宋姓老人大手一挥拍板,“两边都摆!请咱们队里的、一队的去大队活动厅吃流水席,这里摆四桌,招待下来慰问的将士们和县里的领导。请村部的干部和大队长留下来做陪客,如何?”
被问到的村部干部和大队长连连表示没问题。
那边郭师长摆手拒绝:“这可不行。这是违反部队纪律的。”
宋冰制止了长者还要劝的话语,“部队纪律,他们不会答应的。席面都摆大队部活动厅去吧,劳烦各位帮我招待。”又对郭师长说道:“老领导和各位同志,今天就赏个脸在我家吃吧,我亲自下厨。这可不是宴席啥的啊,是咱们这许久没见了,你们来到我家,正好碰上该吃中饭了,我略尽东主之谊。这不违纪吧。”
他一说,郭师长和手下的人都笑了,一个军衔上尉的兵说道:“不违纪。别大鱼大肉啥的啊,就随便吃点。”
宋冰跟着笑了,“那自然是随便吃点。”
一群军装人士喜笑颜开。旁边的人见了,全都一脸摸不着头脑。
人群慢慢被引到大队部去了,县里的干部由村部干部和二队大队长作陪,去大队部活动厅吃饭。
一屋一院子的外人都走完了,宋冰家里安静下来。郭师长一改在外人面前的威严,脱了大衣坐到壁炉前,塞进去几根木头把火烧旺,融融火光照耀身前,他伸展手臂舒展一番筋骨,“哎哟,舒~服~”
宋冰任由郭师长自便,在一群兵里点了几个熟人,“来给我打下手。”
宋雨妮被他们之间的毫不见外吓了一跳,想说话又不知道说点啥,宋冰扭头看到挨在一起的老娘老姐和侄女儿子,老娘靠在老姐怀里还在流泪,四个孩子……她们拘谨的像一群待在狼窝里的小鸡崽子。宋冰一下子被突然浮上脑海的这个比喻逗笑了。
宋冰对宋雨妮说:“姐,你照顾一下咱妈。这些都是我过命的战友,我们处的跟亲人似的,让他们自便就是了。”
众人点头附和:“是的是的。”
宋雨妮点点头,说:“诶。”
宋冰就回头招呼人:“跟我来。”
被点到的人开开心心跟上去了,留下的人和郭师长一起在壁炉前烤火,忍不住露出回味与畅想交织的表情,其中一人咂摸着嘴道:“我真想念老宋做的鸡啊!你们说,为什么同样的方法,他做的就是比炊事班做的好吃呢?”
宋冰要是听到他的这个问题,估计会回答一句:“天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