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司直行 第28章 片片凋零贰

崔停清躺在床上，双眼半眯，瞧见枫和的身影愈发迷糊。时间似乎一下子拉得很长，长到崔停清感觉自己出现幻觉。

在她的床头前，竟站着一个约莫七岁的孩子，瘦瘦小小，模样瞧着很是干净。他正疑惑地歪头望着她，双眼懵懂又好奇，“你这是怎么了？”

嗓子如同堵住棉花，干且难受，崔停清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屋外响起脚步声，那个七岁孩子下意识回头，不等崔停清说话，转身消失在屋内。如何消失的，崔停清已经没有力气去思索了。

枫和领着崔思岑和百禾进入屋内。

崔思岑葱白的指腹压在崔停清的额前，严肃蹙眉道：“她发热了，百禾，快去和庵里的师父说一声，好请个郎中来瞧瞧。”

百禾领命离去。崔思岑见崔停清瑟缩着身子，双眸紧闭，嘴巴一张一合，偶尔飘出清晰的两个字，“冷，冷”。

听闻她的话，崔思岑吩咐枫和：“你快去我那屋里抱两床被子过来，给她盖上。”

枫和“诶”了一声，立即跑了出去。

崔思岑无奈叹气，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对崔停清说话，“本以为你在乡里长大，会是个健硕之人，却不承想，你比宫里住着的贵人们还要娇弱。”

崔停清睁开双眼，柔弱似野草般地望着崔思岑，沙哑着嗓子道了句话：“阿姊，我嗓子难受。”

“阿姊”二字听起来轻飘飘，却如同千斤锤般狠狠地砸向崔思岑的内心，忽然感觉心底软软的、酥酥的，似有什么正在悄然绽放。

那张略微冷傲的红唇不着痕迹地向上扬，崔思岑不由得放轻声音，“等会啊，阿姊给你沏茶。”

说完，她转身去为崔停清倒茶。

崔停清的病来得突然，西莲庵离最近的药铺有一段距离，眼下又是大雨倾盆，请不来郎中。好在西莲庵内有会医术的尼姑，随百禾前去为崔停清治病。

折腾半宿，崔停清的烧才退下。

翌日，崔停清双眼一睁开，看到灰青色的帘帐，有些恍惚，刹那间觉得自己还在马车上。回过神，才想起来自己在西莲庵内，躺着的正是西莲庵客堂院子里的床。

守在床边的枫和看到崔停清醒来，脸上露出喜悦，“小娘子，你终于醒了。”

屋外雷声阵阵，雨滴打在瓦片上，交织成烦人的声音。

“嗯，”崔停清起身之时，感觉自己的脑袋沉沉，“你一直这么守着我吗？”

说话声音沉闷，有着浓重的鼻音。

“是大娘子一夜都在守着你，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回去歇息的。”枫和边说边给崔停清准备早膳。

勉强喝了两口粥，崔停清感觉口腔苦涩，便摆摆手不愿意再喝。枫和劝不住，只好将早膳撤走。

枫和前脚刚走，那扇临湖的窗户被人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个毛茸茸的脑袋。

嗯，一个头发凌乱的小孩儿。

崔停清眨眨眼，眼前的这个小孩儿和昨日见到的有些差别。他身上衣裳不知蹭在何处，灰尘扑扑，头发不再是梳得整整齐齐，而是像绽放的花朵，配上那笑眯眯的小眼睛，倒显出几分憨态可掬。

窗外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住，瞧不见一丝阳光。

“你生病了？”小孩儿趴在窗台上，双手托着自己的小脸，“真真儿可怜。”

“你……”小孩儿想要再说话，出去放东西的枫和回来了。听闻脚步声，小孩儿惊慌失措，立即将窗户关上，消失在崔停清的眼前。

这个小孩儿，似乎没有来过。

崔停清终究觉得有点闷，想要出去走走，顺带感谢一下西莲庵里的人。枫和与她说：“小娘子，你想答谢不急一时，你好好歇着，咱们好了后再去答谢，也不迟呐。”

额……崔停清没有搭理枫和。

顺带感谢一下西莲庵里的人，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出了院子，闻到外面清新的空气，崔停清感觉全身都舒坦了。不得不说，西莲庵看似古朴，但庵里种植的花花草草却很有讲究，有些夏末初秋的花，开得非常好。

游廊穿过月门，崔停清往客堂外走去，忽然听到打骂声。循声望去，她们看到一个身穿西莲庵服的尼姑，正指着一个小孩儿破口大骂。

崔停清走近一看，骂人的尼姑面容秀丽，面颊因生气而泛着红，画眉也因生气一高一低。昨日入庵引领的小尼姑也在场，拦着怒气冲天的尼姑。

“妙慧师姐，快别骂了，他知错了。”小尼姑急得脸上发红，将妙慧紧紧抱住，“要是被师父知道了，一定要罚你的。”

妙慧还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缓缓而来的崔停清和枫和，立即放下自己的手，抖抖衣衫。小尼姑见状，随即整理自己的衣衫，跟在妙慧身后与崔停清二人道好。

“发生何事，值得让这位师父怒气腾腾？”崔停清虚弱的声音很是缥缈。

她注意到，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孩儿，正是出现在她窗户的那个孩子。

“并无大事，费些力气教这个不懂事的小毛贼罢了。”妙慧神情不佳，但还是耐着性子向崔停清解释。

枫和瞅见妙慧，不由得感叹一句：“这位师父的肌肤如凝脂，很是好看！请教一下，是如何保养的？”说到此处，她转头看了眼面色憔悴的崔停清，继续说，“我家小娘子也该好好料理一下了。”

妙慧面色一僵，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自在，“啊？我不过用的是住持发放的用品。”

崔停清抿唇而笑，“定是住持师父仁善。”

小尼姑低垂的头，那抹惊恐转瞬即逝，却被崔停清捕捉一清二楚。

“这个孩子我瞧着甚是有眼缘，”崔停清说着，将小孩儿拉起来，“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来西莲庵了？”

小孩儿站起身，水灵灵的小眼睛像迷失方向的小鹿般无辜和慌乱。他的手里紧紧抓住一只大白馒头，可惜馒头因他脏兮兮的手而染上灰。

“施主，莫要被这个小毛贼的外表给欺骗了。”妙慧着急说道。

“是啊。”小尼姑附和道。

妙慧上前两步，站在崔停清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小孩儿，“他可是一个惯犯，三番五次来我们西莲庵偷盗，我们说了好几次，他都不听劝，问他家住何处，要将他送到家里去，他愣是不吭声。”

“他平日里偷些何物？”崔停清问道。

被这么一问，妙慧突然一哽，犹犹豫豫地说道：“馒，馒头、素……素斋。”

“我不是小偷，我只是饿了。”小孩儿委屈地说道。

崔停清直视小孩儿的眼睛，对他有几分怜惜，“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可知？”

“我有给钱的。”小孩儿理直气壮地说道，双眸怒瞪妙慧，“我每周都给香钱的！”

妙慧气笑了，双手叉腰，毫无出家人的淡然，“真是谎言张口就来，你告诉我，你哪儿来的钱？”

小孩儿往崔停清身后躲了下，梗着脖子道：“我每七日就有几文铜钱！自是我阿父阿母给的！”

两人的争执让崔停清的头更难受，崔停清原本略微苍白的脸更是白了三分。她牵起小孩儿的手，朝着妙慧客客气气道：“出家人以直道教人，以诚心待人。妙慧师父定是对这个小孩儿恨铁不成钢，怕其误入歧途，这才耐着性子教诲几句。”

被高高抬起的妙慧，不得不应了声。

“小孩儿，你可知错了？”崔停清低下头，望着小孩儿，“妙慧师父知你给过香钱，但恼你不问自拿，这才将你当成小贼，日后可不能再这般行事，凡要动他人物品，皆要经过主人同意方可动。”

小手传来轻柔的捏感，小孩儿懵懂地迎上崔停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回道：“嗯，我知道了，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困扰妙慧月余的事情，就这般轻飘飘地解决了。妙慧有些不可置信，直至瞧不见崔停清等人的身影，才别过头，和小尼姑说：“方才那个小娘子，可真是个妙人儿。”

小尼姑闻言，点点头，脆生生回应：“她是个好人。”

被贴上“好人”二字的崔停清并不知情，而是一路牵着小孩儿的手，走到无人的小道上才松开手。她一改方才的温和，“你快些回家吧。”

小孩儿一时间无法适应崔停清的态度改变，原本以为她是个好人，却不想，无人之处她竟会立即换脸。小孩儿眼眶红彤彤，“我不回去。”

崔停清双眸凛冽，不容抗拒地盯着小孩儿，“不回去我就把你交给妙慧师父。”

听到妙慧的名字，小孩儿委屈地嘟着嘴，捧着大白馒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不远处的小路里。

枫和见崔停清身形摇摇晃晃，立马上前搀扶，“小娘子，你何必管旁人的事。”

“不过看着他可怜罢了。”

“再可怜，也是旁人。”枫和不满地说道。

崔停清笑了笑，“我还是信那句‘为善则善应，为恶则恶报’。”

“那我还记得小娘子与我说的，‘爱己者，仁之端也，可推以爱人也’。”枫和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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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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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片片凋零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