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司直行 第29章 片片凋零叁

入夜，崔停清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借着月光看那片平静的湖面。

忽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崔停清不免嘴角弯弯，露出丝丝笑意，心底暗想：真是个倔脾气的小孩儿。

雨后有些凉意，崔停清披上一件薄披风，从窗户翻越过去。

生病的她脸色有些苍白，身穿月牙白圆领袍，外披轻飘飘。乍看，像是踏月而来的……

女鬼。

小身影以为没有人注意到他，猫着身子钻进草丛。崔停清无声无息地堵在草丛的另一头，笑吟吟地蹲下去。那抹小身影的脑袋从草丛中探出，映入他圆溜溜的小眼睛的是一道黑影，面容惨白。

突如其来的拦路虎吓得小身影僵住，害怕地缩着身子，将头埋在地面，嘴里念叨着：“我是正直小郎君，妖魔鬼怪快离开，我是正直小郎君，妖魔鬼怪快离开……”

听到小孩儿这般念叨，崔停清“噗嗤”笑出声。如同风吹铃铛般悦耳的声音灌入小孩儿的耳朵里，小孩儿忽然感觉不对劲，抬起头，细细看把他吓得哆嗦的女鬼，竟是今日帮他的阿姊。

“原来是你啊。”小孩儿道完，从草丛里钻出来，拍拍身上的枯草，全然不知脑袋上还顶着两片绿叶。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吓唬人？”

“那你好端端的，为何又要来西莲庵，莫不是藏了什么坏心思？”崔停清鼻音很重，学着小孩儿的模样，反问他。

小孩儿一脸严肃，“我这是来处理正事的。”

“哦？什么正事？”

“当然是……”小孩儿的声音一顿，狐疑地打量崔停清，“我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把你又来西莲庵的事情告诉妙慧师父。”崔停清直勾勾地威胁小孩儿，“我还能提议妙慧师父，如何防住你这个小孩儿。”

说着，她指向被草丛掩盖住的洞口，笑容灿烂。

小孩儿被气得鼻孔忽大忽小，双手叉腰，“我说，还不成嘛！”

崔停清仍是蹲着，与他平行视线，双手环胸，笑道：“你说，我听着。”

“我是来守护我阿姊的。”小孩儿小声说道，“我阿姊是来西莲庵散心的，就住在你后面的院子里。”

“那你为何不和你阿姊在一起？”

“她不让我跟着她，还将我撵回家。”小孩儿说得有点委屈。

崔停清不解，问道：“西莲庵不是挺好的嘛？何来守护一说？”

提到这话，小孩儿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来人，满脸神秘地对崔停清说：“我原本以为西莲庵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呢，可是我阿姊第一次来这里时，我偷偷跟来了，发现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崔停清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提起来。

“这里会有男儿郎混进来打西莲庵的尼姑师父！”小孩儿压低声音说道，“我亲眼所见，有一个比我阿父还要壮硕的人偷偷溜进一个尼姑师父房里，没过多久房内就传出来咿咿呀呀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奇怪，像是被欺负了！”

边听崔停清的双眸边变大，她竟然化身夜里的猹，跟着小孩哥吃瓜！

“你说得当真？”崔停清问道。

“那是！我每次夜里来，都能看到这样子的事情呢。”小孩儿一脸肯定，“我还把这个事情告诉我阿姊，让阿姊跟我回家，莫要被人欺负了。我阿姊不信我所言，还让我回家。”

……

西莲庵南边的院子里。

妙慧领着小尼姑一道站在拂尘住持房内，拂尘住持正双目紧闭，坐姿端正。

良久之后，小尼姑感觉自己要站不住了，拂尘住持才慢慢睁开双眼。与此同时，屋内又进来另外两个尼姑。

拂尘住持见人都来齐了，面容一改慈善，面无表情显得有几分严肃刻薄。

“院子里生病的那个女娘怎样了？”拂尘住持问道。烛光打在她脸上，忽明忽暗，面上的刻薄更加明显。

小尼姑微低着头，小声答道：“今日见她出院子，瞧着模样很是憔悴，怕是还要再住上三两日。”

“这恐怕不行，得要她们赶紧离去，”后来的一个尼姑妙思说道，“他们等不及了，万一惹恼了他们……”

说着，她似乎意识到隔墙有耳，声音渐渐变轻，直至没有。

小尼姑抿了抿唇，小声嘀咕：“不来才好呢，省得我们这边乌烟瘴气。”

忽然，拂尘住持毫无波澜的目光落在小尼姑的身上，小尼姑感受到异样感，悄然瞥向拂尘住持，犹如利刃挂头，十分不安。

她惶恐地瑟缩身子，想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心里也懊恼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般也好，”拂尘发话，“让大家歇息歇息。倘若他们再有别的想法，料想也不敢得罪那位县主，不然这两日也不会消停。”

“那位县主出行，分明只有四人随行，皆是女娘，为何他们不敢动手呀？”妙思低垂的双眼，眼角上扬，与她姣好的面容十分适配，只是少了佛家人该有的淡然脱俗，多了几分魅色。

妙慧只是看了眼妙思，并未说话。

拂尘住持皮笑肉不笑，“只是随行之人，你瞧不见罢了。县主乃是上都勋贵，在我们这片遇事，你认为上都不会派人来查？一旦查出个一二，对他们而言，无疑是引火上身。”

他们不主动招惹火，那就……让火去主动烧他们！

思及此，拂尘住持双眼划过一丝狠辣，转瞬即逝，难以捕捉，但被小尼姑看在眼里。本就惶恐的小尼姑注意到拂尘住持的杀意后，更是害怕。

妙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谄媚地靠近拂尘住持，欲要为她捏肩捶背。拂尘住持今日心情似乎不佳，望着妙思熟络的动作，轻轻摆手，示意拒绝。被拒绝的妙思没有觉得尴尬，而是放低自己的身姿，为拂尘住持捏腿。

“这两日总是阴雨连绵，师父的腿定是难受不已，让妙思为你捶捶捏捏，缓解不适，夜里好入眠。”

拂尘住持的腿确实有些问题，一到阴雨天气就难受。她默认妙思为自己捶捏，“你的手还真巧，三两下我的腿没有那么麻木。”

妙思谄媚一笑，“那往后阴雨天，我都来为师父捏捏。”

妙慧面无表情地看着妙思的一举一动，小尼姑站在妙慧身后，轻轻扯了扯妙慧的衣裳，双眼带着不甘。妙慧只是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出头。

出了拂尘住持的房间，小尼姑疑惑地问妙慧：“方才为何不争？”

“争什么？”妙慧反问。

她知道妙思是怎样一个人，也知道妙思谄媚拂尘是为了什么。服侍好那些人，指不定哪天妙思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生活。

她才不愿意这样做，她不屑。

小尼姑被问得无话可说，对啊，争什么？自己生性木讷，不善言辞，又极度厌恶往来的男人。但是她真的看不惯妙思那张狐媚的脸，带着傲慢地看自己，似乎在嘲笑自己的木讷和不解风情。

算了，眼不见为净，反正平日里又不怎么见面。小尼姑自我安慰。

“小娘子？小娘子？你在哪？”枫和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崔停清和小孩儿的对话。

小孩儿朝崔停清住的院子看去，“找你的人来了。”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哈。”崔停清说完，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那个……”小孩儿追上前，“我叫睿哥儿，你叫什么？”

“崔停清。”崔停清笑道。

睿哥儿点点头，朝她招手，随即心满意足地钻入草丛里。崔停清见他离去，这才回自己的院子。

刚到院门，她便瞧见枫和急慌慌地出来。

终于见到苦苦寻找的崔停清，枫和松了口气，“小娘子这是跑哪儿去了，夜里见不着你，可把我担心坏了。”

“屋里有点闷，出去透透气。”崔停清解释道。

“西莲庵也不知安不安全，小娘子莫要乱跑。”枫和边搀扶崔停清边说道，“大娘子醒来了，还在吃晚膳。小娘子你要过去看看吗？”

崔停清思忖片刻，站在自己的房门前，余光瞥见崔思岑房间的灯光，顿住脚步。她的脑海里划过崔思岑傲娇且絮絮叨叨的模样，那是她脑袋有些糊涂的时候瞧见的，她还记得当时喊了一声她，阿姊……

平日里的崔思岑高不可攀，冷傲如山峰冰川。昨夜，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你说她照顾我一整夜？”崔停清双眸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烁，枫和不明崔停清为何突然再次问这话，只当她生病脑子有些不太清醒，点头应声。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和她说，明日正常上路。”

“小娘子，你莫不是疯了！”枫和万万不可能让崔停清做这个决定。

不知崔停清知不知道，染上风寒可是要人命的事情，但她是万分肯定，风寒稍不注意，人说没就没。

“不成，”枫和拦住崔停清的去路，“小娘子的发热才褪去，不可舟车劳顿，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让我们怎么办？”

见崔停清抿唇不作声，枫和继续加把劲，“我知道小娘子着急前去上都参加考试，但拖着病体，许会耽误考试。眼下离考试还有月余，小娘子不必着急这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