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潮随海浪飘扬,偶然璀璨的波光是珍珠的回响。美好的记忆随气泡浮向水面,却再也冲不破昨天。
亚.珀丝像一条鱼,在记忆的沿岸反复漂流。她习惯拾起,却学不会放弃。不幸的,黑发青年的话像一张网,软绵绵又让她无处遁形。大脑响起沉重又急促的鼓点,迫使她回到无论如何都不要的那一天。
她的名字是亚.珀丝.卡文迪许。
她喜欢坐在花园里,洁白的秋千上爬满藤蔓,高大的欧式围墙萦满爬山虎,亲近自然又彰示着家族的历史财富。在那里她目睹自己的父亲如何拿着手杖被人请出门去进了监狱,目睹贪婪的人们眼里狡黠的光——他们又是如何拥进门去充当自己毫无血缘的亲戚。古老贵族的家产被这样瓜分殆尽,起因只是一场莫须有的罪名。泼脏水是最好的手段。
她的名字是亚.珀丝.卡文迪许。
这样她从大学辍了学,学着父亲一样经商来抚养自己受惊的母亲。白色的商船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东西,他的遗产不多,许多都被虎视眈眈的人瓜分殆尽,剩下的她也是其中之一。纵然性别成了事业上的鸿沟,昔日人们的欢笑变作冷眼,但诚然,在另一些人眼里,她理应受到敬仰。亚.珀丝干得很好,只是她总不知道该往哪去。接手商船后,她和母亲其实并没有太多交集,书信也是寥寥几封,唯有金钱上的接触没有断开——母亲被她安置在伦敦的一座新小洋房里。不说也知道,前贵族夫人并不需要子女的供给,但亚.珀丝依旧固执地将财物一笔笔寄去。母亲很想她,但相比以前变化最大的一点是,她不再那么愿意回家。
有时她甚至愿意待在海上,在靠近城市的汪洋漂上好几天。她先是服服帖帖地将鲍勃送下船去安稳几天,又一个人开着船漂来漂去,被逮个正着意味着被逮着回家。起初,不回家只是不愿面对,后来演变成了面对母亲挥之不去的难堪。谁也不知道,被提着回家时,小孩心里有没有窃喜。
被污蔑后的颠沛流离,19岁的她不会忘记,但23岁的亚.珀丝宁愿丢弃也不要拾起。
她太迟地与世界和解,至少现在还没有。
两天前,她拜访过怀特公馆。
那是如此庞大又沉重的建筑,却比不上卡文迪许庄园的零头,她想。
(1588年5月1日)
那天阳光正好,趁着动了歪脑筋,她沿着石子路向山上寻过去。白色的公馆矗立在群松中,周围自成小栋的群落,静谧而安定,与港口较为自由的风气反差甚大。
“公爵的话,或许会对这些家具会有一点兴趣。”亚.珀丝抱臂,抬手捏住下巴想道。脑子里精打细算,脚上也没落下。
她一定要快马加鞭地赶上这门生意。船长展露出一种决绝的姿态。
“奇怪,山茶会一瓣瓣落吗?”
亚.珀丝停在路旁的一丛白玫瑰前,微微抬手接住略显紧缩的花瓣,用拇指扶住放回花心。略显迷茫地望了望四周的山茶,她丝毫没看出两者的种类之差。
山茶花静静倚在厚大的叶片上,月牙花瓣层层排序,鹅黄的花蕊一览无余,向外荡出一圈光晕。中间的玫瑰被捧住,连花丛都紧紧挤在一起,叶片互相挟着没有一丝缝隙,唯有花沿的微微鬈曲来示意自己的不齐。玫瑰刺被盖在绿意下,或许这才是她没被粗心的女士认出来的根本原因。
年轻的英国人不懂花语,折下一枝白山茶便草草前进。
她走过繁密的松树林,目睹其中无数丛山茶花像精灵的眼睛。她身旁是向下的山泉,清水跃动,池鱼跳动不息。阳光的碎屑投过水面,误打到银鳞上,无故分出来许多片。在早晨,这像是一场探险。
亚.珀丝找到了零落在坡上的民居,像找到小小的宝藏,内心激起一片欢呼。然后她看到了她们簇拥着的那栋—— 它雪白的像一只将要飞走的鸽子。它崭新,坚固,不可动摇。它正满溢生机,似能容纳下万物存在的气息。惊异于这样的建筑却没有与其身份相称的花园,也没有高耸又长满尖刺的栅栏,她转念一想,或许整个山坡充当了这样的作用——确实如此。
巨大建筑物的阴影投下来,灰蒙蒙地罩在亚.珀丝头上,珀金发色的淡淡光芒被冲淡,在影子里黯淡无光。她随即抬头望向围墙外的天空,望向白色天际线的去处。
承认昔日如泡影,对佯装迟钝的人来说这是个问题。或者说,在苦难中持高贵,本身即为可敬的激情。
整顿思绪后,亚.珀丝理理衣领,将帽檐微微压低。她将手放在门上,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然后闭上眼轻轻敲了两下,有些紧张而窘迫地站在门口等待着,脸颊攀上一抹绯红。
“先生,早上好(脱帽鞠躬致意),我是一位英国商人(握手),船上有一批贵族风格的家具,不知您是否感兴趣(压低声音,拉长表强调),我想一定与您相称。(轻快)”亚.珀丝在心里盘算好。
可是门迟迟没有开,房屋的主人无缘目睹这一批真正具有古老贵族气息的家具了。
被硬控了30min的亚.珀丝默默提起手提箱转身走了,钱和时间,这下一件没落到实处。前贵族小姐的自尊心遭到一个巨大的滑铁卢。她知道,有些贵族会故意冷落来客。亚.珀丝不能像他期待的那样耷拉下来,像是碰一鼻子灰,相反,照父亲的教导,她昂首挺胸地将每一步都走得再恰当不过。
离公馆越远,她越是感到一阵放松。这样的后果是她在离公馆不到多远的地方便迷了路。然后她立在原地,开始玩起胸前别的一枝白玫瑰。此时她还觉得这是山茶。
船长的特质之一是三心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