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8年4月14日,一艘满载的白色商船缓缓驶入里昂港口。
扑面而来的是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杜鹃长鸣不息。望不到边的山坡上,松波如风浪,而花瓣如绒毛般包裹,树林中掩映,远远似白色的星空。
彼时的里昂还是个静谧的小城。红屋顶的小白房一路从山脚蜿蜒排到山上,似流星的拖尾。尽头是一座硕大的,通体洁白的公馆式的房屋,在这座小城极顶豪华的建筑。这里的人们总是笑着,性情温婉,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以至于整条小路静悄悄的,独留下嵌着的光滑鹅卵石回味马蹄的余响——这正是这个世纪一场倾城之恋的源头。
这船就是在这个时候驶进来的——一个正午,太阳高高地照着。无疑为这个内陆港口带来久违的新鲜空气。船身挂满风帆,似要将整个小城都吹动。一位腼腆又白净的女士下了船。
她自称是这商船的主人,一位船长,说这话时她淡金的头发被风撩得飞扬,灰绿色眼眸透出光亮。
“我的名字,是亚.珀丝,沿途到里昂售卖一批家具。”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回应行人的质询,扶住灰白色帽檐郑重地致意。咬字时有清楚的牛津口音,简洁又疏离。
或许是作为英国人,在这样的城市待得太久了,又或是性子太温和,总之这里的人们远不如看着那么善意,不久便有人传起来,说她很会哄女士们开心。
“亚.珀丝,嘿,你或许该管管这事—”当船上的大厨——也是唯一的船员,鲍勃,严肃地提出抗议时,这位船长却笑出了眼泪,英国人苍白的面颊微微泛红,淡色的雀斑清晰显露出来。“噗呲——好,我知道了。”她秀气的眉毛微蹙起,刚欲正色又忍不住狡黠地眨眨眼,
“我的荣幸——”说真的,亚.珀丝一点也不在意这些桃色谣言。
她仍旧站在船边一遍又一遍交代着自己此行的目的,时间一长还间或打听起当地消息。在下一次航行到来前,她尽力为自己谋得更多的利益与歇息,不放过片刻闲暇。和之前唯一不同的,人们兴奋又怀疑的神色,
意味太明确以至于她会回到船舱偷笑个够,又理理白色领子正色出来。一套动作毫无纰漏。
偶尔会有成串的小姐聚过来——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一个月以来,亚.珀丝只见了自己这一艘船,没人跟她抢生意也没人跟她做生意。贪够了内陆城市的闲暇,她准备离开了。
“嘿,船长小姐,你下一站要到哪去?”前三天她要走的消息传出来时,当地人纷纷发问。金发碧眼的英国人与在海上驰骋充盈商机的货船,亚.珀丝与她的船太过新奇,不属于这个地方。她一下受到了许多热情的款待。她还是更乐意着眼望世界些。
“可是,小姐,您怎么就这么草率的离开了呢?我的意思是——您甚至没拜访过怀特公馆,那位公爵一定很乐意见到您呢!”她被人群簇拥起来时,一位黑发青年焦急地喊道。如此一来,引起一众窃窃私语。
亚.珀丝双目放空,思绪不再停留——斯特林公爵?我想,他并不愿意买我的东西。她不加理会,低头摆弄着衣袖,随即笑着开始有意无意地回答着其他的问题。过了好久,声音才渐渐淡去。一阵脚步声渐近。
她抬头,对上眼的那一刻感到亲切。
“珀丝!”是圆润又欢快的少女腔调。尾音上挑,像是谐快的音符。亚.珀丝觉得里昂的整番春意都化在她飞扬的声色里。
伴随着一声轻笑,有着火红头发的少女提起裙子飞快地行了一个礼。深绿色裙摆被飘然撩起,落在空中像散开的浮萍。随后她抬头对上那双有所触动的眼睛。
“下午好,露易小姐。”高半个头的人脱帽至于胸前,诚挚地回应。“露易.莉莉丝。”在心里暗暗补上了全名。面前的人像是听到了心声,宝蓝的眼睛洇满笑意。
那位露易.莉莉丝小姐其实并不在意英国人严守的分寸感,但亚.珀丝看到的却是她有所削减的热情。小姐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是向船长后面眨着眼睛。
船长说:“您想上船看看吗?”小女孩的眼睛里盈满惊奇,崇拜与艳羡。无需回答她便被邀请上船,在薄薄的甲板上站定,不知该望向哪里,一点也不敢动了。
鲍勃正从船舱里出来,揉了揉脑袋看到两个人影,无需询问他便了解——这次上船的人不是出于什么家具生意,仅仅是船上的风景让她心驰神遇。或许这也是一位肆意自由,属于海洋的小姐——毫不相同的两人却有着相似的气质。“小姐,随意看看吧——”鲍勃笑着招呼道。
露易.莉莉丝第一次登上如此庞大的船,第一次见被风摇起的长帆,第一次从上而下看舀满海水的滩岸,第一次感到浮光跃金,大海会挟着沙子起舞。波涛绵延万里,海风浸透,海的尽头是什么?
她忽略银色的浪花边缘如铁链被拉动。她感觉这艘船把她托得很高很高,又如浮云般遮去里昂的小城,只留下大海在她眼里燃烧。海水流得很远很远,连最大的一朵波浪都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水是苍白的,海蓝无法触及更别提染尽。从小到大,海水唯一染尽的是她的眼睛。
亚.珀丝望向那对婴儿蓝的眼眸,发觉其中已如水光般潋滟。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海,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在夕阳里,她携着她的手,缓缓带下船去。
仅仅一条河道她便以为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