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燃并不困。也不疲乏。
即便他刚骑着快马从巨野县赶回来。
并且因为在半道扶了辆陷进水沟的马车,淋湿了一身,临时找了间铺子买了身衣服。
他迎着夜色回来,一回来就看见了台阶上蹲坐着的一小团人影。
穿着锦白色云纹小袄的小文官,正蔫巴巴垂着耳朵,脑袋靠在自己的膝盖上,手中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比画着什么。
……
起初,霍燃只是生了逗弄的心。
小文官干脆利索地爬上了床,脱了靴,脱了袄飞快钻进霍燃掀开的被子中,甚至还拍了拍外头的空位置。“快、快、快……你还站着干嘛。”
萧承嵇生怕人站着就睡着了。所以更加宝贵人还醒着的时间。连声催促。
霍燃迟疑了片刻。缓缓解开了外袍,脱了靴子。上了萧承嵇反客为主掀开的被子里。
房间的灯烛还燃着。
明明曳曳摇晃的烛光,倒映在小文官白净红润的脸蛋上,一双圆葡萄眼,灼灼发亮。两瓣红软的唇,一启一合,透着里头小小的贝齿上下碰撞。
“你们俩去哪里了?你真要做人上门女婿了?我给你说,你不清不白就要给人当女婿是要吃亏的……”
霍燃的视线从人的嘴巴上移开,淡淡说,“张师爷的徒弟叫陈浩,如今在巨野县的牢里蹲着。”
“什么!”萧承嵇一骨碌坐起,连带着人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一并被顶起。
冷风灌进来。
霍燃:“……”
“还记得上京告御状的县官吗,不是县官,是巨野县的一个村官。”霍燃将人重新笼拽进被窝中,掖好被子角,“巨野受灾严重,县官却将赈灾银如数用在那道士身上,最后还拿了百姓的血汗钱去供奉道士捉水鬼。”
“可恶……”萧承嵇一激动要起身,还没起身,已经被眼疾手快的人给压揽在被窝中。
“会灌风。”霍燃说,而后像是惩罚一样,抬手捏了捏小文官气得恼红的脸蛋。
软软糯糯的。像团米糍。
萧承嵇又窝了下来,往霍燃的身边靠了靠,月白的中衣紧贴着人的手臂。
“然后呢……他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霍燃垂眸,隔着小文官薄薄的中衣,有源源不断的温热传来。带着小文官的体温,和淡淡绕鼻的书香。
霍燃移开眼。道,“我下令的。”
嗯?
萧承嵇瞪大了眼。
霍燃到巨野县时,正好撞见叫陈浩的道士在作法捉水鬼,由县官带头让百姓募捐。
大腹便便的县官,张罗着手下搜罗衣衫褴褛的百姓。
霍燃二话不说,便让一直暗中跟行的下属亮了令牌,先将道士关押扣留了起来。
处理道士。将心腹手下暂留在巨野县看管道士和战战兢兢的县官一众。霍燃便快马回来了。
小文官听得义愤填膺,拳头捏得紧紧的,似乎如果不是地理限制,就能赶过去暴揍人一顿。
“我们明天就出发去巨野县。”萧承嵇握紧拳头说。
“不急。”霍燃道,眼神幽暗,“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且先看他露出马脚来。”
萧承嵇闻言楞了下,多看了霍燃好几眼。
频频扫射的视线,霍燃也注意到了。“怎么?”
萧承嵇直直盯着人,而后嘿嘿笑,“霍将军,你果然奸诈。”
霍燃楞了下。“是吗。”
萧承嵇哼哼,“看来以后你们不能说我们文官奸诈了,你们武官明明小心思也很多嘛。当然,我们文官也不是全都手无缚鸡之力……”萧承嵇握了握自己拳头像在给人做证明。
霍燃看着人老神在在的像小老头一样分析。唇角弯起。
萧承嵇才想起还没问人跟师爷千金的事。转身,“你和张小姐……”
霍燃已经侧身,合眼。似是已经睡了。
萧承嵇:“……”
萧承嵇闷气了会,正打算转身扯被子也睡觉。
然而被子不长。两人睡,实在有点勉强。
萧承嵇探头望了望门,现在回去自己的房间,还得经过外头初春寒风的洗礼,也太冷了。
于是萧承嵇转过身来,背贴靠着霍燃热乎的体温,满意地闭眼了。
霍燃自然是发现了。
他睁开眼,转了身。顺着热源的小文官便顺势靠窝进了怀中。
霍燃:“……”
霍燃抬手,掌灭了屋中的烛火。
第二日。
霍燃眼底略有青痕。
小文官睡觉并不安分。从床头滚到床尾,滚出了被窝外后,迷迷糊糊地自己缩成一团,一边睡一边毫无知觉地因冷而可怜地呜呜。
霍燃将人抱回,不知梦到什么的人,又叼着他的手指又含又咬。
睡相可谓极差。
萧承嵇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伸着懒腰,见武将直勾勾盯着自己,疑惑,“你看我做什么?”
霍燃欲言又止:“……”
*
张师爷听闻了巨野县发生的事。
脸色大变。
跑来通风的手下说,是京中来的大官,拿了令牌抓捕的陈浩。连县官看见l令牌当场就跟着跪下了。没敢说半个不字。
京中来的?
张师爷眼神不解。
京中的大官,除却了朝廷派下来的巡按御史,还有谁?他并没有从京城中的那人那里得到其他消息啊。
而明明那个巡按御史也一直在他们禾郡待着,怎么可能有机会下到其他县城里去。虽然张师爷也想过是不是这两人偷偷夜里去了其他县地勘察了。
但是巨野县离他们禾郡,最快没个三四天的路程,是不可能往返的。
所以张师爷马上就打消了这个猜想。
张师爷肯定,那两个京中人,都没离开过禾郡。
“天师,我们要去看看情况吗?”手下问,脸上焦灼。“那个大官现在还在巨野。县官李大人不敢轻易放人。”
张师爷此刻内心煎熬,自然也是想要赶快过去一查究竟。但是若没有他坐镇,又怕那两个京城人搞出什么名堂。
“再等等吧。”张师爷道。
一连等了三天。
听到巨野县那个大官已经将徒弟定罪,即将行刑。
张师爷坐不住了。火急火燎收拾包袱,郑重嘱咐了知州藏好真正的账本,留了几个心腹手下,就往巨野县赶去。
到了巨野县。
却得知了自己的徒弟已经秘密被送往了禾郡。
张师爷一身冷汗下来,才知自己中计了。
禹州禾郡。
知州已经在萧承嵇的忽悠下,被骗走了真正的账目薄。
而霍燃暗中让随行的一只暗卫军,已经将张师爷的徒弟押送到了知州府。
“严刑拷打”的徒弟颤颤抖抖地将他们如何行骗,如何敛财的事都招供了。
知州一脸苍白。
喃喃着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霍燃手下的心腹将领洪伍走了进来,禀报已经抓到了张师爷。
人并没有打算潜逃。而是返回了禾郡。
士兵是在禾郡的街头抓到的人。
当时的张师爷正在给百姓们宣扬捉鬼的功绩。还散了不少钱财。
士兵们抓人时,还引起了不少轰动。
“不好。”一旁听着的萧承嵇蹙眉,心下立即知道了张师爷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果然。
一兵匆忙跑进,原来,已有不少抗议的百姓,到了知州府门前问话为何要抓了张天师。
黑压压的一群,正被霍燃的兵围在外头。
张师爷被押送了进来。
张师爷的手下看见了洪伍的脸,神情立马恐慌,认出了就是到巨野县拿着令牌抓走了张师爷徒弟的“京城大官”。
“萧大人。”张师爷一脸迷茫,“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好端端的,为何把小人给捆了啊。厚大人……这是……”
知州厚崇光脸色复杂,撇向了一边。
萧承嵇走过来,停在了人面前,摔了账本在地上。“张呈,你还想狡辩?朝廷的赈灾银你都敢贪,你好大的胆子!”
被反扣了双手,束缚胳膊的张师爷扑通跪倒在地,连声喊“冤枉”,“大人,你冤煞小人啊。”
“萧大人,小人区区一个民,朝廷的银子怎么敢贪啊,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啊……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啊。”
“误会?”萧承嵇已经把真假账本的内容都记在脑中了。“张师爷,光是‘捉水鬼’,你就要了一万两。”萧承嵇眼里流露憎恶,“你借百姓对洪灾的恐慌,骗取了朝廷给百姓的赈灾银,你还敢说你没有贪!你还敢说冤枉!?”
出乎意料的。
张师爷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眼中精明,笃定道,“萧大人,若是我真能捉水鬼呢?”
“是不是就可以证明,那一万两银子合该收进小人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