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第7章 第 7 章

那天的戏拍完后，就超时了，对谢青云来说无所谓，毕竟超时拿的钱更多，735块，是他那一天的工资，却不是那一天唯一的收入。

只是这钱拿得一波三折。

谢青云看着手机上的数额，一阵发愣，这是龙套的钱，却不应该是这个戏份的龙套的钱。当然，钱不可能多给，少也少不到哪里去。

可谢青云需要钱，哪怕多一百块，也是好的。

要不要说呢。谢青云紧握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发白。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去讨要那一点点希望。只是当他脸色血红地开口，换回的只有不耐烦地推脱：“已经给你算超时了，别的钱没有，你上各个组打听打听，哪个组这么大方，就隔壁那组，满大街抢龙套还不给钱，你要是摊上了，别说这七百多块，一百你也没有。”

谢青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了声谢谢，又道了句辛苦。对方没理他，“嗤”了一声就不屑地离开。

谢青云正准备转身离开。回头一看，余枫和她的助理正站在不远处。

被她看见了吗？谢青云心想。她会怎样看我，会和导演说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只定定地看着余枫，纠结了一瞬，见余枫没有离去，终于忐忑地上前打了个招呼。

“谢谢余老师，今天跟您搭戏学到了很多。”谢青云干巴巴地说道。余枫看了眼前的大男孩儿一眼，奇异地想到了自己刚入行时跑龙套的经历。只是她这个外形的比较特殊，常常能接到一些有记忆点的角色，倒是比谢青云此时更宽裕一些。

“你条件不错，有机会还是签个公司，起点总会比现在好些。”余枫提了一嘴。

谢青云向他道谢，还没说完，就看见导演吕靖走了过来。

“枫儿，一会儿喝一杯，给你杀青。”吕靖一过来就一副熟稔的口气。

拍好了出轨这场戏，余枫和小鲜肉剩下的戏份也就差不多收了尾。余枫客串的角色杀青，也用不到什么杀青宴，她与吕靖是老熟人，上学的时候就常在一起混，倒也不需要那些虚的。余枫见他来了，谢青云又恰好在这儿，就对导演说：“老吕，这小孩儿不错，带他一个，以后多关照关照。”

老吕坏笑着打量余枫，调侃道：“你是亲了人家小孩儿，反而要我来负责吧？”余枫捶了他一拳，笑骂：“滚滚滚，我是不负责任的人吗？我得以身相许。”周围的人都在笑，谢青云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也只能陪着笑一笑。

余枫又问，“那少爷也来吗？”其实她知道答案，吕靖气乐了，摇摇头说，“少爷飞升了，人家戏都不想跟你搭，还指望人来给你杀青庆祝。咱们哪儿入得了人家少爷的眼。”

吕靖在身上的口袋处一阵摸索，无果，问余枫有烟吗，余枫给了他一支骄子，吕靖捏着金色的过滤嘴，边看边笑，“也就你们女的抽这烟，这细烟能抽几口？”但他还是点燃了，吸了一口吐出一阵带着些甜丝丝的烟雾，牢骚道：“现在导演算个什么，王八蛋，嘿！”

他看向谢青云，挥了挥手说：“诶，小子，你也来吧，枫姐抬举你，你也过来认识认识人。”

谢青云已经缓过神儿来，便从善如流地向导演道谢。

说是杀青宴，其实就是余枫相熟的一些工作人员一块儿唠嗑儿打屁。席间谢青云是最年轻也是最没有背景和前途的，他乖觉地承担了倒酒的工作，严格遵循酒满敬人，茶满欺人那一套。

期间不乏让他敬酒的，他敬了导演又敬了余枫，到最后席上挨个敬了一圈，从啤酒喝到白酒又喝到红酒，谢青云的脸越喝越白，仔细看去，苍白的面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汉，像是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荔枝味儿的果冻，在室温下渗出的白霜。

吹弹可破，余枫想。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不那么突兀，在匀称的手指上只有一点细微的起伏，那只手也很瘦，握住杯子时，手背上山脊纵起，青筋却不是十分明显，只是潜伏着蜿蜒。

余枫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想红的男子，目光停在了他被起球的廉价T恤遮挡的腰间。

条件不错，又缺钱，或许可以收个好价钱。她想。

最后，不知道谁拿来了一杯扎啤酒，又倒了一小杯白酒，起着哄让谢青云试试看能不能压酒花。谢青云老实地接过，扎啤和一支吸管就要喝。或许是看不下去，又或许是怕喝出事儿，也许就是单纯地觉得时间晚了，吕靖发话，让谢青云算了，又跟大伙说，“今儿就到这里，明儿还有戏，今儿先散了，回头戏拍好了咱们再喝。”众人也不觉得扫兴，欣然同意。

或许是几杯酒起了效果，又或者是吕靖看余枫有意提拔这个年轻人，便说，“小谢我看不错，人老实，条件也不错，来，加个联系方式，回头常联络。”谢青云趁着还有一丝清明，忙不迭地加上又表示感谢。席间的人识趣地都表示了回头常联络的意愿，纷纷加了谢青云的微信。

酒喝得谢青云胃里难受，头也疼得厉害，什么好酒不上头，全是扯淡。但谢青云不介意，也没有精神和地位去介意。比起此前晚宴上敬不出去的酒，这一顿酒总算是有收获的。尽管今天加了谢青云联系方式的人，究竟能记得他多久，仍是个未知数，谢青云也感谢这次的天赐良机。

谢青云的酒量其实并不好，但他意外地能撑。终于撑到众人散去，谢青云趁着没人看见，去主演御用的临时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出来时，用自带的保温杯的水小口小口地漱着口。他的保温杯并不好，材质不是什么316更不是304，他看过一个测评视频，估计自己手上这只24元的保温杯，大概和楼梯扶手一个材质。可他也顾不了许多。

只是这只保温杯不仅材质不好，保温性能也不好。这样的水漱口还可以，想喝……谢青云看了看忽然下起了雨的天气，风吹得他阵阵发愣，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臂上大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样的天气，那样温吞的水终究是无法拯救他的胃。

“喝点吧。”余枫把手上温热的一杯荷叶粥递给谢青云时，他红红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看起来很像余枫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天。

谢青云道了谢，抓着荷叶粥懵懵地站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该进行下一个动作，哪怕仅仅是简单地把吸管戳进杯子里。

余枫看着廊檐下的雨，又看看唯一一个和自己一起在躲雨的人，自顾自地戳开了荷叶粥，荷香与冰糖的甜味一起涌出来。她喝了一口，咂巴了一下，不够甜。

谢青云依然傻愣愣地看着她，就听她问：“下雨了，你怎么回去？”谢青云似乎没有跟上余枫的话，反而问：“余老师，刚才，你没按导演说的演。”

闻言，余枫她点燃了一支烟，突然亮起的火苗，照亮了她的脸。

谢青云被那簇火苗点亮的眉目惊得心跳如擂鼓，那只拿烟的手不久前就这样在自己的身上流连过。点燃他皮肤上下的酥麻与难耐。酒精似乎放大了感觉，可是那感觉却只是时间消逝后残留的余韵，隐藏在肌肤的暗影里，缠绕着慢慢爬入他的大脑。

她一只手抽着烟，另一只手在包里翻找起来，嘴上说着“就当你不介意烟味儿”，她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口说不清是玫瑰味儿还是桂花味儿的馥郁与呛人。

余枫没有回答，而是闭着眼睛背诵了吕靖让人紧急写的台词，余枫演这段时没有修改台词，可是表演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本该演一个半推半就欲擒故纵的大龄欲//女，可她却让这出戏变得滑稽。

谢青云机械地回应着那些刚刚背过的台词，他的记忆力很好，台词都记得。可他的记忆力太好，那些台词之下，那些身体随之而来的反应，他也都记得。他甚至能够轻松地回忆起，余枫那只手是怎样调动镜头的，怎样游走过他敏感的、羞涩的肌肉。

忽然，谢青云灵光一闪，好似抓住了什么。

余枫笑着看他，说出了台词以外的一句话：“我是不是那个饥//渴夫人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让观众是，而你是让她们在变得放//荡的那一刻最好的祭品。”嗯，或者说，是春//药。

谢青云震撼在余枫的话语里，还未消化这句话，就看到从余枫手上递出的，刚刚从包里翻出来的一个红包。

红包里有三千块，那是戏里余枫要退课的数额，也是戏中谢青云的卖身钱。谢青云一时不敢相信那是给他的，“她还是看见了。”谢青云心想。但他仍然在震惊和不安里颤抖着接过来，他心里清楚，这些钱，足够他撑过这个月。

骤雨倾盆的晦暗里，倏忽出现了一线天光。

余枫看着谢青云一笑，她说：“小谢教练，”他在戏中也姓谢，“这是健身课的续费。”那个笑容落在了晦暗里，谢青云竟有些看不清她的脸。他忽然有一种感觉，错过了这个笑，他便再也等不到那只递给他巧克力的手。

“姐姐……”谢青云靠近了余枫，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余枫的脸，酒精似乎再一次冲上了他的头脑，使眩晕如在云端。

“除了卖课，我也可以卖点别的……”

他想吻她。重复着脑海中最后一丝关于余枫的记忆。

但他，没能吻到她。

余枫在谢青云贴近时，忽然笑出了声，她看着谢青云不安、迷茫、不知所措地站直了身体，看着他嗫嚅着无法发出声音的嘴唇，偏过了头。

“过了，弟弟，”

余枫斜过脸，妖冶地扬起了嘴角。

“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