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第6章 第 6 章

谢青云第二次见到余枫，是在戏里。

那时候综艺还不像现在这样猖獗，余枫也没有那样勤于参加综艺，只是偶尔作为搞笑女明星的代表，参加一些访谈、做喜剧节目的参演嘉宾或者导师。除此之外大多数时间还有戏可拍，所以那时余枫对自己的定义是，一个演员。

那时的谢青云，则是一个龙套。

谢青云的团解散后，经纪公司也和他解了约，没了公司也没有经纪人，谢青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干脆去演戏跑龙套。他运气不错，选秀出来的，有曝光量，没整容之前，虽然不是时下流行的精致男孩儿，却也是清秀小生。因而他常常能接到一些更重的龙套角色，也能和一些小有名气的人搭一搭戏。

那天，他遇见的是余枫。

或许是上次见面时谢青云问的问题太令人记忆深刻，余枫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怎么样，弟弟，今天红了没？”

谢青云有些羞赧，问候说：“余枫老师好。”

时间还早，还没到余枫的戏份，她索性就与这个说话就脸红的后生聊起了天，“你经纪人给你接的戏？怎么以后打算走喜剧路线？”

谢青云脸色更红了，回答道：“我们团解散了，经纪公司也解约了，我就来跑龙套。”

余枫听了并不意外，她递给谢青云一袋糖果——是的，娱乐圈随身携带高热量食品第一人，大概也就是余枫了。余枫笑着对谢青云说：“吃点糖吧，省得低血糖。”

戏很快就开拍了。但并不是余枫这条。

这场戏本应该是余枫的戏份。戏里余枫扮演的角色和小鲜肉谈起了姐弟恋，两人青梅竹马，余枫当代秦香莲，备注，未婚版。小鲜肉戏里是个渣男，戏份不多，番位约等于男四号，人设也不算好，最多是能在片尾字幕署名中不必和一连串的名字摆在一起罢了。可是，这样的戏份，却偏偏出了问题。

问题在于，小鲜肉突然爆火。

小鲜肉此前接了一部制作不算小的古偶，有人捧，他也算争气，愣是在一片耽改中凭借和女主的甜蜜互动，杀出一片天地。这就导致当时接这部戏时还是娱乐圈名不见经传的他，直接现场升咖，加戏加到超越男三，猛追男二。

对此，余枫是乐见其成的，因为在小鲜肉的戏份中，一多半都与她自己相关，小鲜肉水涨船高，余枫的戏也多了起来。

直到今天。

今天的拍摄日程，本来是要拍余枫被甩，小鲜肉一渣到底。这本来是余枫最后一场戏，拍完也就和和气气收工了。却不想出了点状况。小鲜肉要求，自己的角色要是正面人物，不能做渣男，如果要分手，只能是余枫演的角色风骚，出轨在前，导致分手，自己的角色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导演听到要求一时气急，却也不敢得罪得道升天的当红小生，只能去找余枫商量。余枫听了，只是笑笑，说：“可以，但我要他来演我的小三。”

那根手指白白净净的，指甲上没有涂任何颜色，那只手也像谢青云上次见时一样白胖、绵软，一个一个的小肉窝就在骨节上安静地卧着，看上去无害且可爱。

可那个手势却是强势的，那根手指就这样伸着，指向了呆愣在一旁的谢青云。

谢青云得到了那个临时加出来的角色，是个龙套，却是他有些微名气的开始。

众人向谢青云看去，青涩的脸年轻干净，高挑的身材，宽肩窄腰长腿。看身材倒是足以当个吸引人的男小三，可这张脸，说实话，比小鲜肉的一张面皮还要纯良几分，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导演吕靖看着他有点牙疼，这能行吗？谢青云此刻也紧张得不行，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出汗，脑子飞快地转动，思考其中利弊。他想看看小鲜肉一方的反应。但小鲜肉根本没下保姆车，谢青云这种龙套，甚至余枫这个咖位的女星，都不在当场升咖的小鲜肉视线扫视范围之内。

吕靖叹了口气，问：“枫儿啊，这事儿非得他吗？”

余枫和吕靖说话向来不用客气，也很少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可是今天，余枫却笑得十分假，看得吕靖很是瘆得慌。她说：“诶，老吕，这可不是我为难你，你看上哪儿还能找个合眼缘的吗？”

吕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余枫对谢青云招了招手，谢青云木愣愣地走过来，就听余枫说：“弟弟，还想红吗？”

只一句话，谢青云便咬着牙应了下来。

那场戏，是等小鲜肉拍完了再开始。谢青云就这样在现场等待着，看到了余枫是怎样调度着站位，把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和小鲜肉最难看的角度展现在镜头中。

现场的人看见了，却没有一个人出言纠偏，小鲜肉自信于自己重金整出来的脸，根本不会想到他能有什么缺陷。然而从谢青云的角度看去，小鲜肉努力翘起的下颌线，和他过于集中的五官，让他的脸看上去像一张待铺芝士的比萨饼，那下颌线不知道是不是留着卷比萨边……

谢青云就在这样惊讶地发现中迎来了他的戏份。

戏里，他是个健身教练，余枫是他的客人，余枫的身材也正好去扮演一个想要减肥的客人。而她，既懒惰又没有那么多钱。

没钱的又何止余枫呢？戏里的谢青云只是个穷人，他需要余枫的单子，可余枫却偏偏要退课了。于是他说，姐，除了卖课，我也可以卖别的。

然后整个故事就进入了最俗套的部分，像是所有健身房题材那啥片的开场，他们笨拙地偷情。

余枫负责提供笑料，身材的、语言的。而谢青云负责提供肉※体，美好的、年轻的。

那场戏拍了很久，那是谢青云的荧幕初吻。戏里，他要慌乱地油腻地去吻一个女人，现实却是，他青涩地红了耳尖的一个亲吻，他那样轻柔，那样珍重。当他的脸靠近余枫时，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他看得到余枫脸上细小的柔软的绒毛，是那样细微，细微到谢青云生怕自己的呼吸惊扰了那些小小的并排生长着的平静。

他就那样，吻到了缺氧。

此后经年，当记者问起谢青云恋爱是什么感觉时，他无视了褚晴比着×的手，说，是缺氧。

娱乐圈里，好名声中常有一个词条，叫做自律，很不幸，谢青云信了这个词，也很幸运，他在余枫为他找到的戏份里，信了这个词。

谢青云的肌肉很漂亮，瘦是真的瘦，线条却流畅而有力。他很久没人带了，却一直坚持着健身，小区里、公园里，去不起健身房就干脆利用一切可以用的东西。所以当他脱掉衣服的一刹那，余枫惊讶之余，知道他的戏份稳了。

余枫在戏里表现得像一个从没见过鸡的黄鼠狼，她用张大了手掌夸张地滑过谢青云的腹肌，有几根手指悄悄地从那流畅的线条上溜过去，隐隐约约，将贴未贴。谢青云在感受到那只手的那一刻就有些轰然而来的敏感。他觉得，自己的皮肤上，好像披上了一层轻纱一样的影子，是一手的形状，绵软的、带着肉窝。

导演的镜头紧跟着余枫的手，恰好捕捉到谢青云的反应。被手抚过的地方慢慢生起一个又一个细密的鸡皮疙瘩，让人看着痒痒的，想要抚平它。

余枫的手来到了谢青云的肩膀，那样紧实的臂膀也因为余枫的碰触而微微颤动着，像是要逃避，身体却不自主地迎合。他的喉结不安地滚动着，镜头外的人看到，仿佛有一种小猫追逐玩具球一样的愉悦。那样愉悦的目光出现在谢青云的偶尔一瞥的视线里，他不安且躁动的心跳得仿佛不属于他自己。

终于，谢青云做出了反应。他握住了余枫的肩膀，喘着粗气。

接着，他停下了。

那样一握之后，他看着余枫在戏中一脸的娇羞和惊喜，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做出什么反应，再亲吻一次余枫，还是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是个不专业的演员，只知道，他想让余枫的手停下来。

终于，谢青云看着余枫的眼睛，吻了下去。

从始至终，余枫都没有闭眼，而谢青云慌乱的眼神，在和余枫对上之后，就急切地移开。他兵荒马乱地闭眼被余枫尽收眼底。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眼皮在颤抖，他甚至怀疑，那一刻是不是像某青春疼痛作家写的那样连睫毛上的灰都簌簌而落。可他顾不了那么多。

他的心跳似乎停了一瞬，因为余枫给了他回应——那一只嫩白的小胖手，抚慰了他的眼睫。

就像是一朵花，拥抱了无家可归的蝴蝶。

蝴蝶？是的，蝴蝶。

谢青云后来和余枫一起看过一部电影，《The Other》，是个恐怖片。因为余枫胆子小，从不敢看真的有鬼的片子，所以她选的这部，虽然说是恐怖片，但全片却没什么恐怖镜头，反而有些镜头还十分唯美。

其中有一个令谢青云记忆深刻的画面，叫做“蝴蝶的吻”，是电影里的奶奶用睫毛轻轻地扫着孙子的脸颊。

那个虚捂着余枫眼睛看电影的下午，谢青云忽然知道了一件事：那一天，他给了余枫三个吻。

原来，他最终还是送出了第三个吻。

[ 《The Other》Robert Mulligan，译名《死亡游戏》，讲述儿童之恶。]晋江不能加脚注吗，我研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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