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鞭子直冲脑门,徐星轸眼疾手快,抽出剑来抵挡。
饮过血的短剑,利若秋霜,她只微微施力,刚缠绕上的皮鞭便被豁开了一个口子。
雅间内,李澈一扒着帘子往外瞧,直到看见在徐星轸猛扯一通后,鞭子断为了两截时,他才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东儿见状,说道:“主子,咱要不要过去帮帮徐娘子,奉宜郡公家的这位泼才,恶名在外,缠人的紧。”
李澈一刚想同意,却又突然想起上回败给她的嘴仗,冷哼一声,说道:“多嘴!你想上赶着挨呛吗?人家可说了,她是什么阶层,我是什么阶层?何必惺惺作态,居高临下的施舍。”
付雁东自是知道李澈一的尿性,顺毛驴一个,非得人给足了台阶下才行,于是耐心哄道:“徐娘子是嘴巴厉害,可到底是个女娇郎,拼不过这手上耍横的。上回都是些误会,您后来不也打听了,她跟公主没什么实际交往,不过跟杜大人换了佩剑而已。女孩子装装腔调,占占嘴上便宜罢了。主子此番天神下凡,广施恩德,解救水火,那徐娘子不是蠢人,自是懂的。”
这番话倒是说到李澈一心坎儿里,可他还在嘴硬,“我不去,说不定她又在演戏装可怜,博某个勋贵的同情呢。”
东儿颇有些无语地叹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继续哄道:“那主子戴上这个。”
“你哪儿变出来的面具?”
“我哥送我的。”东儿的语调突然变得有些惆怅。
李澈一这才仔细瞧这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玄机的狐狸面具——这是模仿影卫十八骑的赝品面具。
他们是战争孤儿,也是被公主收养训练的死士。付雁东本是狐狸面具的主人,可因为刺杀任务失败,身重剧毒,因此被踢出在外。
公主府从不讲人情,凡事以效益为先,若做事拖泥带水,不能创造价值的,那就只能做冢中枯骨。
哪怕亲兄弟,只要公主一声令下,付雁西也得朝他挥刀。
最后若非李澈一掺和进来,又请医师治疗,他恐怕早就挂进阎罗殿了。
小命是保住了,但很可惜,余毒难清,一身本领随风而散。
付雁东曾立志要做荆轲聂政一般的刺客,名刻竹帛锦书,流芳百世,如今万般成空,意难平也。
李澈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哪一日就遇上了专攻解毒的医科圣手。”
东儿笑道:“其实跟着主子,我才渐渐知道,什么叫活出人样来。公主虽对我有大恩,但我却再也不想当武器了。如今,我只是遗憾自己身弱,不能再为主子做些什么。”
“瞎说什么。”李澈一接过面具,冲他摇了摇手,“这不是有大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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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崇被徐星轸狠狠下了面子,如今瞧着断开的皮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多管闲事!知道爷是谁吗?你不要命了!”
徐星轸安抚好女奴,转头横眉冷对,不卑不亢地说道:“按照大雍律法,你虽买她为奴,供你把玩享乐,但若非犯罪,不可随意虐杀。你如此作为,岂非要她性命?”
“律法?别天真了,它只是为你们这些平民设置的。于我,服务罢了!”
“我大雍依法治国,太祖皇帝曾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敢如此嚣张?”
谢崇不屑道:“我谢家当年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乃开国大功臣,你祖上是做什么的?”
“我……”
徐星轸难得嘴上吃亏,李澈一正盘算着要不要出面帮忙呢,却不料她下一句话直接峰回路转。
“你也说了,那是祖上荣耀,如今谢家还有几个能人?谢郎君倒是去灵西四郡打听打听,那是连刚会说话的娃娃都知道,奉宜郡公当年纸上谈兵,妄图混军功,再凭借家世,谋求官职,结果十战十败,被人包了饺子,还差点死在筇州。国威没打出来,臭名倒是远扬,白白给敌人涨士气了。”
“你!”
徐星轸见他上头激动,于是继续挖坑拱火道:“定是当年狼狈大败,被陛下清算,不然好歹一个郡公,怎能穷酸成如今这副模样?”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谢崇最是要面子,在玉京城里,疯狂斗富的那号人物里,他可是鼎鼎有名,如今听徐星轸这样踩着痛点嘲讽,自是跳脚。
“我可没胡说。”徐星轸指着他身上的玉簪、玉戒以及玉扣等玉饰品,“这些可都是假的。”
“放屁!”
这俩人热闹吵得大,引来满场关注。
“不信?”徐星轸挑眉,“敢不敢跟我打赌?”
“老子怕你不成。”
“好!就等你这句话呢!我要是赢了,这个女奴归我。”
“你要是输了,扒光丢雪地里,绕玉京城三扣九拜,大喊‘谢崇爷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徐星轸冷笑道:“我图你的财,你却想要我的命?”
“身份不同,就别想高呼公平,我有实力兜底,可以输一万次,而像你这种贱民,行差踏错一步,就只能跪下等死!”
“生而为人,谁又比谁高贵?想让我认命?下辈子吧!”徐星轸一脸正色,“你玩过象棋吗?兵卒不显眼,但棋大三兵必胜,二鬼拍门,将帅也要提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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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徐娘子这张嘴是真厉害啊!”东儿说。
“巧言令色,跟这蠢猪讲象棋的杀局,简直对牛弹琴。”李澈一嘴上讥讽不认账,心里却是佩服的,想来输给她也不丢人,“不过她先前梗着脖子瞎扯,说谢崇身上戴的都是假货,我倒是好奇这后续,她该怎么自圆其说,蒙混过关。我要是没看错的话,谢崇身上的那些,可都是夜来国进贡的菩山玉,世上仅有那一处玉矿,挖出来的玉石,质量极高,烟青带紫,还能如夜明珠般在夜晚发亮。”
“那万一徐娘子是真的懂呢?她祖籍在西洲,邻近夜来国,客商交往络绎不绝,说不定打小就见过呢!”
“没可能。”李澈一摆手,“哪怕是顶级的鉴宝大师,也不能只靠扫一眼的功夫就鉴别出个一二三来。不同的玉种,色泽、手感天差地别,她一闺阁小姐,牛上天了不成,火眼金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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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劳烦大师出来鉴别。”徐星轸要来一口锅,加满油,“灵西盛产玉石,稚童都晓得哪种方法最为简单高效。”
语罢,她勾了勾手指,示意谢崇将东西拿过来。
谢崇不情不愿地撸下来,递给旁边的小厮,“给他,我倒是瞧瞧他这困兽,能斗出个什么花来!”
徐星轸拿在手里颠了颠,随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举动。
当啷两声——
“你疯了!敢把御赐的贡品摔碎,可谓大不敬!来人……”
“你急什么?还贡品,被人掉包了都不清楚。”徐星轸不慌不忙地拾起一地碎渣,丢入翻滚的沸油中,“没问你丢失御赐之物的罪责,你倒先审起我来了。”
片刻之后,她从锅中夹出破碎的玉器,“可瞧见了?一过高温,颜色掉光,这明显的假货。”
“不可能!”
“孰对孰错,可就看谢郎君自己了,到底是府中有内贼,还是自己丢了贡品怕追责,所以想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呢。”
“你!你……”
谢崇不仅赔了钱财,还跌了面子,又被徐星轸三言两语挑拨地安上了罪名,现下只能悻悻离开。
“天冷路滑,谢郎君可慢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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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儿笑得直不起腰,道:“哈哈哈哈,这徐娘子倒跟主子是一路人。原想着还能英雄救美呢,岂料,她本就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狠角色,十个郎君都比不过她一个小女娘。”
“胡扯,我可不像她那样欠揍。”李澈一撇嘴,“不过还真叫她猜中了,也是奇事!”
“徐娘子有勇有谋,一般人哪敢将这玩意儿直接敲碎?但像谢郎君这样满身假货的,也确实少见。”
“这里头肯定有猫腻,不能够是她把真的顺走了吧?”
“我这武功不在,眼力可还在。徐娘子本事通天,也不是个练家子,手上功夫哪儿那么利索?”东儿摇头,“可惜了,面具没派上用场。”
“怎么没用?”李澈一被她彻底勾起好奇心,戴上面具就往外走,“我倒是瞧瞧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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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星轸得了那女奴,却愁没地方安置,她原是来拜师的,谁能料到惹上这官司。
“你还好吗?”
女奴撑着迷离的双眼,摇头,大概是听不懂她的话。
外族众多,她也分不清楚这位来自哪国。不过石老板走南闯北,他定能分辨出来。
“美色误人啊徐郎君!”石坤拍手,一脸愤慨,“为了她,惹上谢崇那厮,实在不值当。”
徐星轸挠头道:“我只是见她可怜罢了。”
“郎君涉世未深,你可知晓,这世上可怜之人何其多,你救不过来的!”
徐星轸沉默半晌后,小声说道:“人生在世,无愧于心便好。苦难中走过来的人,更是千百倍同理之心,难以做到袖手旁观。”
“可你看。”石坤指了指一楼,“你因势利导才侥幸赢过一局,若同那些沉积了百年的世家大族相比,简直不堪一击,你又有多少本钱可以无限制地砸呢?拥有怜悯之心不是坏事,可当你的能力无法支持这些善举时,你只会比从前更容易陷入困顿和虚无。”
“我有!”徐星轸咬牙,“他们藏在面具后面,而我站在阳光底下。”
“说得好!”两人争论不休之际,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声。
徐星轸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只见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贵公子掀帘而入。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
“你是?”
[1]出处:宋·佚名《白石郎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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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鉴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