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祝栩宁要去工厂转一圈,大羊作为祝栩宁的头号铁杆粉,积极追随。
收拾完餐具,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槛。
察觉到身后还应该有阵跟上来的脚步声,但久久不闻其动静。
祝栩宁驻足回首。
严茗已经坐在靠椅上躺好,对上少年回望的目光,他大大方方冲人拜拜手,“你俩去吧,我好像落枕了,脖子有点疼。你俩去吧。”
说着,严茗还把头往一侧扭了扭,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祝栩宁沉默扫过舒服靠在躺椅上的人,片刻才“嗯”了声。
“早去早回!”
严茗目送祝栩宁出门时大喊。
祝栩宁摆了摆手,消失在他视线里。
待祝栩宁离开,他再也绷不住了,捂着脖子疼的龇牙咧嘴,恨不得躺地上打滚。
疼劲过后,严茗做到门槛晒太阳。
他离家到现在也有段时间了,不知道福利院院长周末给他打电话打不通的时候会不会担心他的安危。
以前他总忍不住抱怨,埋怨不公平,憎恨那对儿素未谋面的父母,以至于自己陷入一个死循环里出不来。
和祝栩宁相处的这段时间,每天吃饱就找乐子,像被丢进了没有剧本的悬疑剧里,没有提示,守着一问便知的祝栩宁,他却不忍如此直截了当的去问。
他能感觉到,祝栩宁的背后,有一团巨大谜团。
祝栩宁说的没错,感觉都是虚的,摸不着看不见的。
天空是蔚蓝色的,大海是蔚蓝色的。
他在这里,是什么颜色?
一个人真的太孤独了。
想到这里,他总控制不住自己,会想:那这么多年来,祝栩宁一个人住在这里,是什么感觉。
他跟大羊也很少说话,大多数情况都是默不作声地做一些事。
严茗起身,准备去工厂找祝栩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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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婶儿!我们两个都挺好的,你们在那边都放心啊!”
大羊跪在五座墓丘前,咚咚磕了三下,然后起身拿着纸钱在一旁烧,边烧边说:“你们儿子天天带我吃香的喝辣的,我都长胖二十多斤了,钱米婆还说我再不管住嘴,以后就没姑娘愿意嫁给我了……现在收成越来越不好了,我看都是活该,那帮人早晚要把自己作死。”
说到“死”,大羊仿佛被电击了似的,一个激灵挺直背,啪啪打了两下自己的嘴。
“我嘴笨,叔你们别跟我一般见识。”
祝栩宁安安静静用干净的湿布擦拭着墓丘前的小墓碑。一言不发。
“你不跟叔婶说两句?”大羊问。
祝栩宁说:“你会说,你替我说吧。”
“那行。”大羊道:“虽然我说的也不好,但总比你一声不吭的强,咱们都不说话的话,叔婶他们也太无聊了。”
祝栩宁点点头:“嗯。”
大羊跟着点点头,专注地烧纸:“最近咱们渔村来了一个人,我真没见过,一个大男人竟然那么能哭。老顽固们把他绑在广场打算烧了,黑心眼的老杂种竟然让咱们祝哥去干这种缺德事。”
他嘿嘿一笑,骄傲地看了眼祝栩宁。
“不过你们放心,我祝哥可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两个都牢牢记得您的教诲,我们的手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祝哥救了那个男的,把那男的领到海边的草屋来了,现在也和我一样跟祝哥吃香喝辣过好日子。”
“就是领到草屋的那天啊,那男的整整哭了半个小时,”大羊抬头看着祝清的小墓碑,脸上多了一抹柔软,“比清清小朋友都能哭。”
“他叫严茗,据他自己说,他是个幼师,能天天跟小孩在一块,我想着那得多快乐,他居然说很痛苦……咳……不知足吧?看来就该我去当幼师的,我可喜欢逗小孩了……”
纸钱还剩最后一捆,大羊起身。
“那我先出去,你给叔婶他们磕个头,再说几句话,别跟闷油瓶一样,要不叔婶他们看了不高兴。”
祝栩宁抬眸,冷冷的目光投去。
大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先出去了。”
…
“爸。”
“妈。”
“今天过来也没什么事,正好有时间过来看看你们。”
他声音很低很沉,眸底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呼吸一样淡然。
祝栩宁绕到火盆前,抽出纸钱一张一张就着火。等手上的纸钱快要燃尽、火都烧到了指尖,他才松手。
“你们别听大羊瞎说,人家挺男人,平常是爱哭了点,但关键时刻也没掉链子。”
他缓缓抬头,看着墓碑上的父亲二字笑了笑。
“要不是他,现在我可能已经过去陪你们了。”
良久。
他侧目看向母亲的墓丘,“您说,我应该自私一点,把他拉下水,还是……”
-
“大羊?”
大羊正在外面抽烟,就听到头顶有人喊他,抬头就见严茗一脸慌张地扒着坑沿边。
“卧槽!严茗你怎么在这?”
“这么高的高度,我跳下去应该摔不死吧?”严茗左顾右盼,咬了咬牙给自己加油打气。
刚才他在进门处张望好几圈也不见入口,最后靠着上次来过的片面记忆找到了这里。
“摔不死,但保不齐不会摔瘫痪。”
大羊赶紧掐了烟,一边指着左边,一边快跑过去:“往这边走,我给你开门!”
把门打开,大羊看向严茗的目光掩饰不住的惊讶。
“真牛逼,你怎么找到这的啊?”
大羊摸了摸口袋,打算重新把烟点了,结果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打火机给祝栩宁留那了。
严茗依旧四处张望,脚步也不停,“祝栩宁呢?”
“他有事。”大羊说。
“他在这儿对吧?”严茗笃定。
“对啊,在这。”
“带我去找他!”
严茗急不可耐,眼角都染上了一抹猩红。
“都跟你说了祝爷有事。”点不着烟,大羊有点郁闷,说话也没什么耐心,“你等会儿吧。”
“那边冒的烟你没看到吗?”严茗怒目瞪视。
大羊淡淡定定:“看到了啊。”
里边上坟烧纸呢,没烟才不正常。
“着火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干等着?”
严茗像个无头苍蝇,先是随手扯了块布,然后又觉得不行,又找了个捅,焦急地问:“有水吗?”
大羊噗嗤就笑了,“可千万别!”
让现在是看明白了。严茗靠冒着的烟认为里边着了火,而祝栩宁正好在里边。
“你逗他干什么?”
就在严茗急得要上手打人时,祝栩宁推开门走了出来。
“祝栩宁?”
严茗丢下手上的东西冲过去,抓着祝栩宁胳膊左看看右瞧瞧,这还不行,还非要撩起来衣服检查。一番下来,祝栩宁就只有手指沾了不少黑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祝栩宁脸色有点沉,“不是在家睡觉?”
“你们都不在,”严茗说:“我一个人睡不着。”
“走吧。”祝栩宁走在前头。
不是回草屋,是渔村。
越靠近渔村,严茗就越紧张。虽然知道祝栩宁不会对他做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起了警惕之心。
察觉到他的紧张,祝栩宁嘴角动了动,“怕我卖了你?”
“我们是回家上个香。”
善解人意的大羊立马就把祝栩宁营造的紧张气氛给破坏了。没意外的,遭到了祝栩宁的白眼。
“你翻白眼真好看。”大羊拍马屁。
“是!”严茗紧随其后。
两人相视一笑,“啪”地击了个掌。
祝栩宁家就在渔村广场后边的第一排。
路过广场,当日晌午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恍惚间,严茗好像记得,当时祝栩宁让他唱一首儿歌,他唱完的时候,祝栩宁没看他,而是略过他的肩膀,在看他身后的什么。
所以,那个时候,祝栩宁在看他的家。
“滋啦——”
祝栩宁推开门。
院子坐北朝南,正北方的堂屋长约五六米,院子很敞亮。只是,墙壁上贴着的板砖被熏得黑漆漆一片,隐隐能看出火势的猛烈。铺过水泥的地面,也有不少裂缝,裂缝中野草横生。
严茗一脑子疑问。
为什么这里像是被大火烧过一样。为什么过后不来收拾。为什么不住在家而要在渔村外面的草屋。为什么。
但这一刻,他问不出口。
从工厂出来到推开家的大门,祝栩宁就像是被人抽去了灵气一样。
再推开堂屋的门,从抽屉里拿出香,点燃,插在金香炉。
大羊在院子里拔杂草,见祝栩宁出来,他走上前问:“爷?提前透露一下今天中午吃什么好吃的?”
“牛排和一堆蒸的东西。”祝栩宁说,“别叫爷了。”
他朝身后的堂屋扬了扬下巴:“让祖宗听见又要托梦说我没大没小了。”
大羊嘿嘿一下,叫了声哥
祝栩宁“嗯”了一声当回应。
严茗一言不发,他感觉自己被拉进了祝栩宁的低沉情绪当中。
“你有事就去忙。”祝栩宁对大羊说。
大羊摆摆手,继续蹲下拔草,“我没事,天天就瞎晃悠。”
“今天隔壁有庙会,不用去卖西瓜?”
大羊被问噎住,没吱声。
“你去吧。”严茗横在他俩中间,“有我呢,我向你保证,直到你回来之前我绝对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他上厕所我都跟着。”
“确定啊?”大羊半信半疑地起身。
“拉钩!骗人是狗。”
大羊走后,祝栩宁蹲到大羊刚才拔草的地方接着干,“跟着我做什么?”
“嗯……”严茗蹲在祝栩宁身旁。
“我鼻子比较灵,闻到了你今天的情绪偏低落,为防止你跳楼。”他把脸怼到祝栩宁侧脸,淡淡一笑,“所以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被丘在墓丘里的大多都是英年早逝的年轻人,或者配偶尚在的中年离世者。一般都是临时被丘在墓丘里的,将来总有一天会入祖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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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别叫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