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茗慢散地坐在台阶边,感受刚刚风风火火从他身边跑过的那阵风。
一头扎进屋里,左右环视也不见祝栩宁身影,大羊折身走到严茗身边。
“我祝爷呢?”
严茗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大概,掉茅坑了吧。”
“什么?”大羊立马急了,“那愣着做什么?赶紧带上渔网去捞人啊!”
严茗偏过头去,悠悠打量大羊。
只见他瞳孔骤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焦急的程度,完全够写进电影学院教科书的资格。
“捞什么人?他上大号呢。跟你开玩笑听不出来?”
严茗朝房子后边看了一眼,看见上空的直升机马上抵达,便起身上前去迎。
见状,大羊也跟上一起。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你忘了上次厕所那事儿了?”大羊语重心长道:“开玩笑也不能瞎开。我本来还有点困,现在是彻底清醒了。”
严茗勾勾唇,“照你这么说,我还有咖啡的功能呗!”
“什么咖啡功能,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喂!”
大羊撇撇嘴,小跑两步跑到严茗前边,率先接下从直升机卸下来的餐箱。
“这也要争第一?”
严茗也是服了。
“大羊你有什么梦想吗?”严茗问。
“有啊。”大羊抬着餐箱另一边掂了掂,“不过已经实现了,跟着祝爷吃香喝辣。”
严茗瞬间被大羊的话噎住。
这倒…也是。
“你呢?”大羊反问过来,“你这辈子最想干什么呀?”
“混吃等死。”严茗说。
在莫名其妙到这里之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确实是他生活常态,他也不像别人有什么远大的目标,有吃有喝,风平浪静到死就行。
“那你活的也太没价值了。”来自大羊的吐槽,“你看什么——”
大羊顿步,顺着严茗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草屋门前不远处,杜明德坐在轮椅上,目光如炬瞪着他们这边。
“老头不会是来找我寻仇的吧?”
严茗下意识看向大羊,很小声地说。
大羊“啊”了一声,“你做了什么,会下意识以为他是来找你寻仇的?”
椰子树荫下,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冬瓜似的脑袋裹了一半的纱布,连左边耳朵都捂着没露出来,鼻青脸紫,看上去有些滑稽。
大羊懂了。
“他那猪头是你的杰作?”
大羊难以置信的目光上上下下把严茗打量了个遍,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这么个遇事掉眼泪的柔弱男人,能下手这么重。
严茗咽了咽口水,压惊:“说来话长。”
大羊瞬间投来惊愕又佩服的目光:“看不出来啊?”
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到那天晚上他和祝栩宁在海边被变成枕头的杜唯光绊倒时,他问祝栩宁:他们杜家的人是不是都挺坏?
祝栩宁说:站在我的角度,是。
坏不坏他判断不了,但确实讨厌啊!
昨天晚上他们在海边吃个西瓜也能被杜唯光找来,一觉醒来早饭都没吃就又被杜唯光他九十多岁的爹找上门来。
也不知道这父子俩是不是商量好的。
二十四小时之内就被两个姓杜的找上来。
点背!
严茗牙关咬紧,仰着下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高冷不好惹。
他心里十分紧张地打着腹稿,爹妈祖宗废物点心乱七八糟的脏话全混乱一团准备好在嘴边。一通摩拳擦掌,内心的小火苗也燃了起来。
“走这么慢干什么?”大羊眼底藏不住想要看热闹的心情,“饶不了的事,男人点。”
严茗白了大羊一眼,“你确定是我走的慢?”
他们两个的身高起码相差二十厘米,现在一人搬着餐箱一边,但大羊比他高,整体看起来,箱子靠近他这边不少。
大羊下意识要反驳,经过严茗的无声提醒也发现了问题所在,索性直接把箱子抢过来一个人搬。
严茗:“……”
“快去快去。”
大羊难掩激动,扬着下巴示意严茗走在前头。
“笑得收敛点。”
严茗闷闷道。
严茗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十分坚定,最后在杜明德面前停下脚步,“你找谁?”
即使坐在轮椅上,杜明德的腰也躬的厉害。
浓密的白花花鹰眉,汇聚在眉心快要连到一起,瘦巴巴的脸只剩下脸骨和已经撑不起来的皮,如果不看他的一双眼睛,定会把他归到可怜人的类别当中。
但那双眼,很难让人忽视。
阴鸷的深棕色瞳孔如同伏于风霜里多年的冥顽不灵的野豹,脸部不动,只瞳孔向上瞪着他。
严茗立于距他不到一米的距离,他对上杜明德的眼睛的一瞬间,感觉不是什么周身气温骤降凝固,而是觉得渗人。
就像凌晨十二点下班,路上空无一人,十字路口的灯全都熄灭,漆黑一片的情况下,不经意的扭头,看见马路上有一个全身白衣头发拖地的飘儿,下一秒就能飘到自己面前的感觉。
严茗全身防御系统全部开到最大。
结果!
杜明德不熟练地操作着轮椅——走了。
就这么走了?!
“今天肯定不止点背,”严茗一头雾水,“搞不好跟撞邪还能扯上什么关系。”
“你跟他说了什么?”
大羊搬着餐箱走上来,一脸期待地看看严茗,再看看轮椅一下走一下停,才走没多远的杜明德。
前前后后也才不到两分钟。
“天机不可泄露,”严茗神叨叨的,“懂?”
大羊不买他的茬,很干脆地来了一句“不懂”,就搬着餐箱先回屋了。
他们刚把餐盒打开摆放在桌上,祝栩宁后脚就回来了,扯过挂在门后的毛巾擦了擦手过来吃饭。
…
“……我今天早上出门听见都要笑懵了,就他肿的跟猪头一样的脸,怎么可能是自己摔的,根本就是被人揍的嘛,我还纳闷儿会是谁这么大胆敢把杜老头打成那样,刚才他捣鼓着轮椅过来找严茗,我瞬间就明白了。”
大羊说得眉飞色舞,激动的拿在手上的泡芙已经好几分钟了,他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先声明!”严茗喝完一碗大米粥,举手打断大羊的发言:“他没直说来找我。”
大羊:“他刚才看完你不就走了吗?”
嗯。
是。
一句话都没说。
祝栩宁慢条斯理夹了根油条泡进豆浆里,右腿照旧飒飒地搭在长椅上,就跟古代仗剑走天涯的英雄在小酒馆听戏似的。
“然后呢?”严茗问。
“虽然被打成了猪头,但你们知道他为什么现在轮椅不离身了吗?”大羊卖关子。
“因为他不会用手机!”
说完,大羊捂着爆笑。
严茗一脸懵逼看向一旁眼底平静的祝栩宁,“他是不是吃鸽子屁了?”
祝栩宁模样认真,顿了几秒:“有可能。”
“不是…?哈哈…!你们都没get到这个点吗?”
大羊一手捂肚子,一手拍胸脯顺气儿,“杜明德是被人打了之后,回到家,上台阶的时候一脚没使上劲踩空了,摔在自家院子里。但他不会使手机,就一直在地上躺着,到早上五点杜唯光醒了才发现,手机都摔成了稀巴烂。”
大羊笑声渐弱,他一手托下巴思考:“你说他劲那么大,手机都能摔烂,怎么就没劲自己起来呢?”
“街上传这么细节的吗?”
“啊!情报站嘛。”
大羊终于想起来吃自己手上拿了很久的泡芙。
祝栩宁把腐乳拿开,换了清炒笋丝放在自己面前。
“他刚刚来找你说什么了吗?”
“没,我问他‘你找谁’,他瞪着我瞪了将近半分钟,都没眨一下眼,瞪完就走了。”
说着,严茗顺手夹了一筷子笋丝,就着米粥吃下去,“这个还挺好吃的。”
“嗯。”
祝栩宁把笋丝餐盒往严茗那推了推。
这一小小举动,严茗立马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立马偏头向祝栩宁投去滚烫目光。
只不过,祝栩宁低着头,拒绝接收。
“你说他来一趟的目的是什么?”
严茗一点没受到挫折。
“安生吃你的饭。”祝栩宁淡淡道:“如果他确定是你打了他,正好也证明背后偷袭你的人是他。”
严茗才反应过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哈。”
如果杜明德一口咬定是他揍的,那就相当于自爆了。除非他脑子缺根筋。
-
钱米婆吃过早饭,打算背着自己的竹篓去市场消磨时间,手才搭到木门锁杠,还没来得及用力往一侧拽,门就响了。
外面有人在敲门。
她把门打开,盯着地上轮椅轮,顿了几秒。
她说:“进来说。”
钱米婆家的门槛是老式木板门,下边还有门槛,轮椅想要进来不是很方便,杜明德一顿操作,累的满头大汗也没把自己弄进门。
钱米婆才将将一米三,腰还佝偻着,就是上手也帮不了几分劲。
她放眼扫去,附近没人,就叹了口气:“就在这说吧。”
杜明德朝后瞥了一眼,神情依旧严肃警惕,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痛从轮椅上站起来。
站于一侧的钱米婆,只有一只正常的眼睛,眼底刹时闪过一丝讥笑。
直到杜明德顺利迈过门槛,钱米婆这才自认倒霉一般,叹着气帮他把轮椅搬进去。
……
“…此事可有解法?”
杜明德表情凝重,青紫伤痕下泛着煞白。
钱米婆拇指指腹紧贴着小指指腹,双眸合起,愁眉紧锁。
良久,
钱米婆说:“需针叶林落单乌鸦嘴一只,蛇皮三钱,九十一毫克海盐,用灰色四方布打结成老鼠状,于生辰之际佩戴在身,足七七四十九天,即可放置祠堂,期间三日香火不可中断。如此便无恙。”
钱米婆缓缓睁开眼睛,“只许三样,对你来说并不难。”
“海盐?咱们当地的海盐行吗?”杜明德连忙问道。
钱米婆指了指天,随后双手合十淡淡一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