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回来的时候,打一只最好最大的帝王蟹,送给我们小宁当做生日主菜怎么样?
十一年前,父亲出海打渔的前一天夜里,和他一起坐在沙滩上,望着星光洒满的琳琅海面。
他说:不好。
父亲当时搂着他,问为什么不好。
他说反正就是不好。
父亲畅然大笑,“莫非,我们小宁是希望爸爸把天上的星星给小宁摘下来?”
八岁的祝栩宁指了指一望无际的大海,“每次都这样说,可星星就是在天上生活的,海里倒映的全是假的。”
那晚父亲想小酌两杯,被母亲严厉制止,他在街上正跟其他小孩儿玩的高兴,就被路过的父亲一把薅着来了海边。
父亲郁闷,他也没好到哪去,父亲每说一句他都要怼回去一句。
当时父亲只是好脾气地笑笑,“爸爸争取赶上我们小宁的八岁生日。”
八岁以前的每个生日父亲都会说,希望我家小宁开心,快乐、能交很多好朋友……
唯独那年出海前一晚,父亲对他说:爸爸能感觉到,我们小宁长大了。
长大……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词。
本以为等父亲回来,他会和父亲就“长大”这个问题深入讨论一下。
可惜,长大这个词,是他最后一次听父亲说。
“等爸爸攒够了钱,把我们祝家的工厂做大做强,咱们就把渔船卖了,专心经营生意。到时候爸爸当大老板,让我们小宁做小老板,再让妹妹给小宁做财务。所以祝栩宁同学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学习哦!”
父亲一向爱说闹,独独那晚,他们的谈话变得尤其深奥。
就好像,有什么预知感应一样。
母亲厨艺不怎么样,他们沿海的渔村,四周弥漫着海腥的味道,甜腻的蛋糕总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自从父亲出海打渔后,母亲每一天都在学着做蛋糕,打蛋清、烤蛋糕坯子、每天忙的不亦乐乎。他每每问起,母亲都会把他驱赶出厨房,并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他知道,母亲是想亲手为他做一个生日蛋糕。
尽管渔村很多小孩过生日的时候,他们的大人总会在吃蛋糕吹蜡烛之前,义正言辞地就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而开展一堂孝敬父母的教育课。
但这样的话,他的父亲母亲从未说过。
母亲总说:小宁和清清是上天送给爸爸妈妈最好的礼物。
母亲练了半个月,到验收的那天,蛋糕和全家人却一起被大火吞噬……
火烧的很旺,火焰染红了半边天,噼里啪啦的燃物声振聋发聩,如同万箭齐发,直直穿向他的心脏。他的哭声被熊熊火焰压倒,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却怎么也挣扎不开那些阻拦他的人。
今晚没有海风,那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又一次刺痛他的双耳。
祝栩宁紧绷直背,死死贴着身下的木板,铺在床板上的干草扎的肌肤一阵痛痒滚烫。
他心跳加速,额头青筋暴起,呼吸越来越急促,也愈发困难,一口气要分三四次才能完整呼出。
祝栩宁发颤的手强行撑在床板,浑身绷紧坐起来,颤抖着脚一步步走到板蓝根箱子前,慌张地摸寻那包已经开了口的板蓝根,可是越慌就越找不到。
他气急败坏地随便拿了一包新的打开口,抓起两小包撕开口倒进嘴里,然后手指颤巍巍摸到矿泉水,咕咚咕咚将嘴里的药|粉一股脑冲进腹中。
冰凉的水顺着气管淌入滚烫身体,他这才冷静了些许。
呼吸渐渐放慢,可揪紧的心脏还是得不到缓解。
他的手已经不再打颤,又拿来两小包板蓝根倒进杯子,混了些矿泉水搅拌。
勺子碰到杯壁,发出清脆声响,惊醒了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的严茗。
严茗坐起来,心也亮堂了不少。
他闻到空气中有些发甜气息,很快分辨出是板蓝根的味道。
“你感冒了?”
声音在背后响起,祝栩宁慌忙抬手抹去额头豆大往下掉的汗水,然后“嗯”了一声。
“怎么不开灯?”
说着严茗就起身往灯绳那边走。
祝栩宁撂下空水杯大步冲过去,拦住严茗去路。
“不用,”他说话声沙哑的厉害,“已经喝完药了。”
他呼出的热息喷洒在他脸上,短短的距离能清晰感觉到滚烫。严茗摸黑碰到祝栩宁胳膊,立马反手抓住,强劲的手臂几乎要烫穿他掌心。
严茗惊呼:“这么烫?”
祝栩宁又重复了一遍,“已经喝过药了。”
他的声音听着很虚弱疲惫,像不吃不喝登完了太行山一样。
祝栩宁回到床上,心跳声咚咚作响,他数着心跳声,躺得笔直,想让自己尽量恢复平静。
下一秒,他听见严茗拽拉靠椅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他床边停下。
“没想到对我的考验这么快就来了。”严茗说话声明显轻愉。
“嗯?”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严茗侧身趴在床边,一手拍拍祝栩宁胳膊,说:“你生病了,对我来说这是机会。”
“什么机会?”
“刷好感的机会啊。”严茗说。
祝栩宁鼻息发出一声轻笑,很无力,气息都带着苦涩。
“没想到你发病这么急,这吹海风才吹完不到三个小时吧,你就发烧了,”严茗说:“我就算是着凉了也不可能来这么急,顶多凌晨一两点才会发烧,但又不舒服起不来,等早上闹钟一响,睁开眼就已经烧的很严重了,这个时候吃药也管不上用,只能去打针或者挂点滴。”
“诶!你说现在物价为什么涨这么猛?”
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激动的,也就数严茗了。
“我记得小时候发烧,院长带我去卫生所打针,两针才三块钱。”他哼了一声,“现在三块钱连三根香蕉都买不了。一根起码得一块五!”
严茗从物价疯涨,到西天取经路上唐僧瞎念紧箍咒害猴哥头疼在地上打滚,再到七夕站在葡萄藤下到底能不能听见嫦娥的哭声。
天马行空,逮哪说哪,渐渐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人活在世间到底为了什么。
大概就是因为眼下的这一秒。
“不过有个问题我真的很好奇。”严茗麻溜地翻了个身,面朝祝栩宁。
祝栩宁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翻身声,眼睛下意识往那边瞥了一眼:“什么。”
“你以前谈过恋爱吗?不管男的还是姑娘,谈过吗?”
“没有。”祝栩宁说。
“那就好,我也没有。白纸找白纸,很公平。”严茗把头底下的枕头抽走抱在怀里,脸蹭着枕头一角沉思,“不过我看网上都说,这么大年纪都没谈过恋爱的人一般都是怪人,所以才母胎单身二十多年,谈起恋爱来也会有很多矛盾。”
灯关了很久,祝栩宁早已经适应了黑夜。
他微微偏头,侧目打量身旁靠椅上的人。他时而皱眉,时而眉头舒展,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时,又总会低声偷乐。
“到时候咱们得制定个协议,以防万一。”
严茗在心里琢磨。
现在就看出来了,平常有事没事真的要少看网上那些东西。
他脑子里现在全是之前在论坛上看过的那条“初恋基本上都不会有结果”。
“以防什么万一?”他不太能跟上严茗的脑回路:“我还没答应你。”
“经过刚才浅睡的几分钟我也清醒了不少,据我的推算,你答应我的概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严茗说得头头是道,最后还不忘夸一把自己,“再说你们这么破渔村也没几个正常人,你守着我这个大学生就可劲心里偷乐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说:“明白不?”
“不明白。你把椅子拖回去,离我远点。”
祝栩宁嫌弃地摆摆手。
还百分之七十以上,这概率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脚趾头算出来的。。
“OK!”
严茗说干就干,立马弯着腰把椅子又整回原来的位置,“远的香近的臭,我懂我懂。”
我不懂。
祝栩宁心说。
明明先挑明的是严茗,怎么现在搞得一副他苦恋严茗多年,扰得对方苦不堪言,最后大发慈悲把台阶递过来让他抓紧时间下。
-
碧水蓝天,明媚阳光,清晨的第一缕风,格外爽朗。
在严茗的嘀嘀咕咕的发言声中,祝栩宁睡得很踏实。一觉睡到自然醒,他睁开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坐在床边穿鞋。
一只鞋才穿到脚上,祝栩宁就感觉一道阴影从门口渐渐朝自己走过来。
最后那道阴影停了下来,他也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鞋。
祝栩宁抬头,想说干什么,严茗拿板蓝根药包的手就伸到他面前。
“谁家感冒一口气喝十包板蓝根啊?”严茗眉头紧锁,几乎能随机夹死一只飞过来的蚊子,“我就说昨天晚上你不睡觉,窸窸窣窣闹得动静跟耗子似的,敢情办坏事呢!”
“有规定一次只能喝几包么?”祝栩宁只能装傻。
严茗的眼神太过犀利,他一时间有点心虚,便避开他的目光,弓下腰磨磨唧唧穿鞋。
“当然规定了!这上边写的清清楚楚,一袋五克,开水冲服,一次五到十克,每日三到四次。”严茗把空药包怼到祝栩宁面前,“你买那一大箱子打算当批发市场的糖粉喝呢?”
墨迹了两分钟,终于穿好了蹬一脚就穿上的鞋。
“不过确实挺甜。”祝栩宁说。
“这里边含有蔗糖,你再多喝几包更甜!”
严茗快要被气死了。跟他幼儿园大冬天死活要玩水枪游戏的皮孩子一样。
祝栩宁起身要出门,“那下次我试试。”
“试你个皮球吧!”严茗单手叉腰站在门口指着站在台阶下的少年,苦口婆心:“是药三分毒!”
吼完他才觉得身体全都通了。
严茗抓了抓头发,终于得出一个不太靠谱的结论。
“叛逆期?”
祝·乖乖·栩宁:这概率也可能是用头发丝想出来的(肯定地点点头)。
严·不讲理·茗:黑头发丝还是白头发丝啊?什么头发丝,亏你想得出来,这是用我聪明的小脑袋瓜想出来的。
祝·乖乖·栩宁:……
严·不讲理·茗(昂着下巴):你有意见?
祝·乖乖·栩宁:我——
严·不讲理·茗:有意见保留!
祝·乖乖·栩宁(躲在角落一点都不瑟瑟发抖只有涩涩):没意见,根本不敢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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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