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早上码头上的人也不少,就没一个荣广渔村的人吗?”
严茗重新抱起西瓜,一口接着一口地吃了起来。
“嗯。”
祝栩宁没再躺下去,平静地眺望着波浪滚动的海面。
深邃的眼睛被墨蓝色大喊沾染,浓密的眼睫下,幽暗的瞳孔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有点好奇,他们晚上过了十一点之后行动会受控制,那晚上谁掌舵啊?”严茗眼睛一眨一眨的。
祝栩宁懒懒对上他一无所知的单纯目光,“外租的工人。”
“那你家的工厂呢?”
严茗吞了一口瓜肉,像个求知欲很强的小孩儿一样问个不:“一直这样挺着能行吗?里边还有那么多存货,现在晚上又很潮,时间长了会不会放坏?”
祝栩宁一手捂腮,偏头打量严茗。
刚表白完就被心上人这么注视着,严茗感觉自己左脸滚烫的厉害,眼底不自觉还多了几分羞涩情愫,“干嘛这样看我?”
“两天两夜做好多事。”祝栩宁说:“这话我说过吧?”
“嗯,说过。所以在我睡着的时候你已经处理好了。”严茗舀了一勺西瓜往嘴巴里塞。
他嚼着西瓜囫囵不清道:“所以,我现在问的是结果呀。”
顿了几秒,祝栩宁说:“打算卖了,不过应该不会有人要买。”
“为什么?”
祝栩宁轻笑:“烂摊子,谁会接?”
“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会打算卖了?”严茗急切地咽下嘴里的瓜肉,“那么大一摊子,做什么营生不能赚钱啊?渔村的人不乐意你多给他们一条路,不见得其他人也不乐意,现在大环境也不好,讨工作的人遍地都是,吊死也不一定就在一棵树上吊啊!”
“我没打算吊死,我这不为了活着?”
祝栩宁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土,“你回不回?”
他其实想回去上厕所,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跟严茗说自己想上大号。
“这才刚出来不到十分钟吧?真就来海边就着海风吃西瓜?”
严茗恋恋不舍地挪着屁股磨时间,就是不站起来。
“我回去了。”祝栩宁说。
严茗满意地点了点头,面带欣慰地注视着祝栩宁。
这么一反应,祝栩宁反倒变得不知所措了。
“不错不错,”严茗冲祝栩宁竖起大拇指,“已经开始向我报备了,这是个非常好的开始。”
祝栩宁:“……”
少年转身走开,严茗长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祝栩宁说的没错,远洋的渔船还有半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具体是福是祸,全都到时候再说,现在焦虑也没用,还不如踏踏实实把眼下的日子过好。
祝栩宁刚走出沙滩,迎面走来两个人,杜唯光坐在轮椅上,被他的妻子推着走到他面前。
“小宁啊,前几天谢谢你,”妇人开口便哭了起来,“这个想不开的,给我碗里下了安眠药,晚上一个人跑到海边闹自杀,要不是你人好救了他,你素琴奶奶现在就是寡妇了。”
祝栩宁面无表情扫过夫妻俩,声音硬邦邦的:“别这么叫我。”
轮椅里的独腿老头似乎不满意妇人哭唧唧的样子,冷冷哼了好几声。
“差不多得了!你走远点,我有话对他说。”
杜唯光甩手让女人走远才哆哆嗦嗦从轮椅上起身,他语气坚定,“那天晚上,是你救的我。”
祝栩宁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觉得我们两家的关系,我救你?可能么?”
“可我看见你在海边——”
“那你没看见我旁边还有人么?”
祝栩宁打断他,他眼底尖锐的冷漠蔓延周身,“杜唯光,当年在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我祝家与你杜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请你也识相点,不要来我面前晃!”
不远处,一道人影犹犹豫豫往这边靠。
本来严茗打算在海边待会儿,无聊到犯困就直接回去睡觉,结果当倒头躺下,余光就瞥见了不远处立在原地没动的祝栩宁,前边还有两个人拦着他。
他当时就以为有人要找祝栩宁麻烦。
这他哪里还坐得住,直接猫着腰往祝栩宁那边走。
“你是说,他救的我?”杜唯光感到很震惊。
祝栩宁顺着杜唯光的视线看过去,就见猫着腰踱步不前的严茗。
他偏过身,面向严茗,然后冲他招招手。
“过来。”
得到指令,严茗挺直腰杆向祝栩宁小跑过去。
见祝栩宁面前的人一条腿,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人是谁,心里底气也更足了,昂着下巴看人。
“他来问那晚是不是我把他从海里捞上来的。”祝栩宁对严茗说。
“他来报恩的?”严茗上上下下打量了杜唯光一圈,“报恩空手来的?”
一连两问,每问都让杜唯光脸上的光越来越暗淡。
“报恩的话你找错人了,不应该找他,应该来找我。”严茗信誓旦旦道:“是我把你从海里捞上来的,当时我在踩水,结果你把我绊倒了,我还想着这什么垃圾不丢垃圾桶偏偏丢海里污染环境,捞上来才发现是只三个角的枕头,再想想全渔村上上下下,好像也就你这么一个独腿王。”
“你……!”
杜唯光脸上的面子越来越挂不住,他气急败坏指着严茗怒吼道:“年轻人嘴巴放干净点!”
“我什么我?我嘴里就是吃大粪又怎么了?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严茗也气的握拳发抖,眼睛直愣愣盯住杜唯光裤|裆:“早知道该一脚把你弟端了,再把你丢化粪池里熏死你!”
祝栩宁也没料到严茗会突然炸火,不过看杜唯光被严茗气的脸色铁青,鼻孔撑大,愣是瞅不准一点缝隙回怼,他紧绷的心弦渐渐松了下来。
严茗指手画脚狂输出的姿态让他格外愉悦,但又不能笑出来,只能微微偏头,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掐了一把大腿,这才将那股笑意压下去。
“这一遭我是来错了。”
杜唯光看向祝栩宁说的这句话。
一旁的严茗嘴上不服输,立马接话道:“你知道就好!”
祝栩宁对上他的目光,什么也没说。
“回去!”
杜唯光低吼一声,退至三米外的老妇人立马迎上来,朝祝栩宁微微颔首后,推着轮椅走了。
“好奇害死猫!”
严茗还不作罢,冲着离开的两人背影大声喊道:“何必那么执着是谁干的呢?知道了又怎么样?一句谢谢都没有,今晚你确实就不该来这一遭!你媳妇跟了你真是可悲!”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
妇人突然回头怒斥一道。
“胡话不胡话你比我清楚,反正我要是女人的话,就是瞎了眼聋了耳也不会跟这种从根上就是恶的人……”
他越说声音越小,胸腔气的一阵起伏不定。
不远处。
杜唯光妻子无奈笑着摇头:“这孩子真是伶牙俐齿,说一句就必须顶一句,倒是半点不让自己嘴上落下风的。”
“什么伶牙俐齿,我看根本就是仗着钱疯子散播的谣言趾高气昂。”
杜唯光感觉自己老脸都被这个小伢子给撕扯光了。
“我看到不像,他满身稚气,就跟没成熟的小孩儿一样。再说,若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他早为虎作伥起来了,哪儿能从海边把你救上来。”妇人叹了口气,“我们两家之间,积怨太深,你也知道咱爸的脾气,要不是前几天他被打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咱们今晚也出不来。”
“这话可不许让老爷子听见。”杜唯光警告道。
杜唯光妻子笑笑,“我知道,咱这不是在外头嘛。”
路过海边,妇人把轮椅面向大海停下,她站在轮椅一侧,温柔对杜唯光说:“当初我就是为了能够天天看到大海才嫁给的你,现在结婚三十年了也没有好好看过一次海。”
“对不起。”
良久,杜唯光说:“这辈子跟着我,受苦了。”
女人寥寥几捋黑丝被满头白发吞没,却也没挡住她眼睛里的柔光,她轻声说:“这辈子还能听见你的一句抱歉,值了。”
“不至于这么生气。”祝栩宁走上来。
严茗眼里有种力气用尽的空洞,他仰头望着祝栩宁,问:“你看我现在的脸是真的很生气的表情吗?”
祝栩宁垂眸仔细端详:“比锅底还黑,眼睛像要喷火的葫芦娃。”
严茗忽地笑了,“那我演技还挺好,有机会拿影帝吗?”
“嗯……”祝栩宁说:“不是很清楚衡量一个影帝的标准是什么。”
严茗撇撇嘴,对于他的回答非常不满意,“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走了。”祝栩宁扭头就走。
严茗扯腿就往反方向跑:“我西瓜皮还在海边呢!等我拿过来!等我啊!”
“不等。”祝栩宁小声说。
但脚还是不自觉停了下来。
夜里关了灯,严茗睁着圆丢丢大眼睛毫无睡意。
“演技还行。”
没由来的,祝栩宁说了这么一句。
“哦!”严茗按耐着心里的高兴,面上一脸平静,“谢谢夸奖啊。”
“尤其那句‘我什么我?我嘴里就是吃大粪又怎么了?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情绪状态非常饱满,一看就不是假的。”祝栩宁说完,下意识看向严茗那边。
他有点期待严茗会有什么反应。
或突然起身冲过来揍他两拳,或嘴里嘀嘀咕咕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
“我说过这句话吗?”
严茗装傻充愣,怔怔地问,“这话不是你说的吗?怎么成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了?”
祝栩宁:“……睡觉。”
“没理就开始让人睡觉。”严茗拿枕头捂住脑袋,“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