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家,趴在他背上的人就已经不再喃喃自语了。
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他无声吐了一口气。
喝醉酒的人总感觉比实际体重还重很多,回到家,祝栩宁把严茗放倒在床上。
他坐在床边,平静地注视着严茗。
难怪小时候,父亲满载而归,高兴地和朋友一起出去喝酒,最后喝大了回来后,母亲总是很生气。
不同于父亲的是,严茗喝醉了就倒头就睡,不会精气神十足拉着他说东道西,也没有吐的到处都是。
祝栩宁微微俯身,近距离注视着熟睡的人。
他一身酒气,眼睑耷拉着,浓密的睫毛时而一颤。
回来的路上,他歪着脑袋趴在自己肩头,被酒意醺然了的沙哑嗓音,此时还隐隐在耳边响起。
当时他稍偏一下头,就能将那一张一合的红润唇瓣尽收眼底,严茗还很不老实,说话的时候,挠人心尖的嘴唇还时不时蹭到他的耳廓。
可他还是睡着了。
半路上他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对不起,还说回来要小声告诉他,结果还没回来就睡着了。
宛若在迷雾中的绵长云朵,瞬间就没了滤镜。
祝栩宁噌地坐直,眼里的怨气十足,紧紧瞪着他。
醉意蔓延至全身,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严茗的眼睛动了一下。
他先是眯成一条缝隙,紧接着瞳孔缓缓变大,在酒精的催化下,漆黑的眼眸多了几分朦胧。
视线汇交,严茗捕捉到祝栩宁的存在,眼睛又闭上。
缓了几秒钟,他探到祝栩宁放在床沿的大手,毫不犹豫地抓住,自己踉踉跄跄地坐起来,双手将祝栩宁一只手合在掌心。
那模样,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祝栩宁也没打算反驳他,毕竟喝醉酒的人,你跟他讲道理,也讲不通。
“祝栩宁。”严茗说。
祝栩宁盯着他。
“祝栩宁?”不见对方回应,严茗又叫了一声,“我叫你呢。”
他嘴唇动了动,“嗯。”
“对不起啊,”他垂下脑袋,像气鼓鼓的气球被人泄了气,“我不知道你家和钱米婆家是世交,也不知道你们两家之间如果其中一方先不信任另一方的时候有惩罚。”
酒精吞噬了清醒,严茗一句话说完,顿了很长时间才接着说。
这中间,祝栩宁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
他其实有点想笑,毕竟在进钱米婆家之前,严茗又是打算试毒,又是信誓旦旦撂话说自己绝对不会吃钱米婆家的东西。结果得知因为自己犯了他们两家的规矩,需要他喝酒赔罪的时候,严茗又二话不说,夺过去他的酒杯,跟钱米婆喝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说不上来自己当时什么感觉。
熟悉又很遥远,远到他有些陌生。
被人拦在身后的感觉。被护着的感觉。
严茗忽然嘿嘿笑了一声,他说:“我替你喝了那么多,应该足够将功抵过了吧?”
见祝栩宁不答应,严茗气呼呼撅着嘴,抓着祝栩宁的手使劲的晃。
“嗯?不知者无罪对不对?”
实在不忍心折腾他,祝栩宁松口道:“勉勉强强吧。”
“嘁!你一个大男人,心眼怎么这么小?”
祝栩宁凉凉“哦”了一声。
严茗又闭上了眼,抓着他的手也撒开了,噗通倒在床上,一手搭在眼睛上,“咳……钱米婆扯这么一大圈慌,万一出海打渔的人回来,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满载而归,我会怎么办啊?”
吃饭的时候,钱米婆解释了那天下午宁可拿荆条抽打他也不能让他离开她家的原因,是因为钱米婆对外放出了他生辰八字当中的某个时刻点正好旺他们荣广渔村,而且还说,那天一整个下午他都不能出门,否则会冲撞了出海打渔的船。
就因为扯了这个谎,当时杜承良才放过他了的。
他愁容满面,连连叹息,“会像之前那样,把我绑起来烧了吗?”
“这次他们要再绑我,我肯定会跑的。”
严茗把手放下来,鬼使神差地摸到了祝栩宁腰上的草编绳,然后嘿嘿一笑。
祝栩宁扫了眼他的手,“上次为什么不跑?”
“你刚开始绑着我啊!”严茗突然提高嗓音,“后边松了绑就立马把我交给那帮坏人讨功去了。”
他呢喃说了声‘祝栩宁你个大坏蛋’。
祝栩宁眉头一紧,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听见严茗说:“其实当时我也有机会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都没有反抗一下吗?”
“为什么?”
严茗把挡在眼前的手拿开,双眼惺忪含着笑。
他说:“因为被你迷住了。”
严茗笑得愈发荡漾。
他勾着草编绳的手不停地将绳缠到自己食指,祝栩宁迫不得已俯身贴近他。
他后颈使力,凑近少年耳畔,低声呢喃道:“当时觉得你危险又迷人,就像武侠小说里隐姓埋名的大侠,随便一脚就能把人踢到海里去,所以光顾着幻想了,没想到要跑。”
许是一个姿势久了,严茗扑通又倒回床上,呆呆望着头顶。
“谁知道你真大方,我被那些人举着弄到广场的路上,没有一刻不在后悔自己恋爱脑上身的。”
隔了好半天,祝栩宁才满是疑惑地开口:“恋爱脑?”
对我么?
“对啊!”他嘟着嘴呼出一口气,全是酒味,“恋爱脑……一见钟情的恋爱脑,突然就长出来了。”
祝栩宁怔怔望着他,不知道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着酒劲开的玩笑,他明显对严茗敞开的坦荡磊落的心,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祝栩宁…”
“给我包扎伤口,拉着大羊打排球给我看,我说的话也句句有着落…”严茗缩了缩身体,紧紧贴到墙壁,“是因为我帮了你,你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阳光洒在大海,波光粼粼的海平面像铺满了碎金的美好之路。
草屋通风散气,此刻阴凉爽朗,冲散了回来路上的炎热。
祝栩宁抬手,想替他擦拭去额头的汗珠。
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
严茗沙哑着嗓音,困倦自语:“不管因为什么,我都高兴。”
我也会对你好的。
睡梦中,他像是在说一种誓言,断断续续的声音里,莫名带着坚定。
良久。
祝栩宁轻声道:“好。”
-
傍晚六点半,大羊肩扛着一个麻袋,前后一边一个西瓜,准时出现在祝栩宁家。
他一脚踏进门槛,看到屋里的情景时,彻底懵了。
祝栩宁沿床边席地而坐,左手被床上呼呼大睡的严茗死死抓着,直到他把西瓜放在地上,坐在地上的男人才缓缓抬眼看他。
“爷?”大羊走过去,“你…你这么个姿势多久了?”
祝栩宁说:“不知道。”
“不是,他睡觉你为什么坐这儿陪着啊?”大羊二丈和尚摸不着头。
祝栩宁无力白了他一眼,“他非抓着,我有别的办法?”
“啊?”
大羊满眼疑惑地看了眼祝栩宁,又瞥了一眼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严茗。
一个睡着的人,能有多大力气?还抓着他祝爷都没别的办法?
大羊不信邪,两手分别抓起祝栩宁和严茗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就把两人的手分开了。
他茫然地注视着祝栩宁:“??”
这不是动根手指的劲儿就分开了?
祝栩宁含糊不清地哦了一声,然后手掌撑地起身:“这之前他劲挺大的。”
大羊怔怔盯着祝栩宁不说话。
“看我干什么?”祝栩宁瞥见地上的麻袋:“你拿的什么?”
“哦!西瓜!”大羊回过神儿来,“我丢井里头冰了一个下午,摸着凉丝丝的。”
说罢,大羊麻溜冲过去把灯打开。
“别——!”
祝栩宁来不及制止,灯明晃晃的,床上的人也被晃醒了。
大羊手足无措地摸着灯绳,怯生生地问:“灯,还关吗?”
“欸?”严茗揉着眼睛坐起来,“大羊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羊感觉某处有一道不太耐烦的目光在横扫自己,故意不忘那边看,“你醒的时候。”他顺手顺脚走到麻袋边上,抱出来一个,对严茗说:“那个,醒了就过来吃西瓜吧,正冰凉凉的。”
说到西瓜,严茗想起来在集市上的时候,钱米婆说大羊去给人帮忙,就因为能给两个西瓜。
他睡意全无,光着脚走到大羊跟前,“我去!这么大?”
说着,他打了个嗝,酒气呼出。
大羊不禁皱了皱眉,“你怎么也喝酒?”
“吃饭的时候喝了点,怎么了?”严茗问:“你很讨厌喝酒的人?”
大羊嗯了一声,“我爸就是出海前一天晚上喝酒喝大,然后第二天早上酒没醒彻底就上的船,最后一头扎海里淹死了。”他抬眼看了眼严茗,眼底全是嫌弃,“所以我巨讨厌喝酒的人。”
他下意识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男人。
祝栩宁也一样。
他们都不喜欢喝酒的人。
严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本能地往祝栩宁那边挪了两步。
还以为四肢发达是大羊的属性,没想到忽然间不走搞笑路线,生气的样子让人有点害怕。
“他不是你爸。”祝栩宁突然开口,“他也不是我爸。”
“直升机来了。”
房子后边有轰轰声,祝栩宁转身往外走,留严茗和大羊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嘿嘿一笑,笑的有点心虚,“你误会我了,我也不爱喝酒,但是今天喝的吧,也算是情非得已。”
大羊哼了声,扭头往外走。
严茗叹了一口气,“明明没什么,我干嘛这么心虚?”
他拍了拍自己脑门,转身准备跟祝栩宁他俩一块去拿饭,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又折回去穿上鞋。
等他出了门没多远,祝栩宁和大羊就一人一边抬着餐箱回来了。
祝栩宁:他不是你爸,也不是我爸。
严茗(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也没有给人当爹的癖好。
大羊(审判者上身):祝爷,你最近为什么老向着他?
祝栩宁(无辜):有么?
大羊:有!
严茗:我也感觉到了,所以你为什么要偏向我?
祝栩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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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