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米婆硬是逛到集市结束,才慢悠悠地背着手回来。
她绕着严茗来来回回转了三圈,然后问:“我的小饰品全卖光了?”
“嗯。”
严茗把卖东西的钱一并掏出来给她:“一共五百三十七。”
似乎在她意料之中,钱米婆一脸平静地接过来钱,唰唰一顿数,然后又往右手手指上吐了口唾沫,数出来二百七返还给严茗。
严茗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祝栩宁,见他眨了眨眼,才伸手接钱。
“还是年轻人办事利索。”钱米婆说。
严茗清楚记得,几天前她还一脸嫌弃的说自己墨迹。
不过,这些钱可是他到这里之后,自己亲手挣得第一份钱。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感动了没一分钟,他的注意力就被不远处的驴油煎扒糕吸引了去,下意识抿了抿嘴。
钱米婆轻松拎上自己的小马扎,对祝栩宁说:“我先回了,中午来钱米婆家喝两口。”说着,她冲严茗后背扬了扬下巴:“那家伙口水都流出来了。”
“咱还没把集市逛完呢!”严茗兴高采烈地说:“再去转转呗?”
祝栩宁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也没有看别人做饭的习惯。
已经到了晌午,太阳直杠杠地晒得人皮肤疼。
严茗蹦跶在不少商贩装车打算离开的间隙,左顾右盼,乐此不疲。最后还是在驴油煎扒糕摊儿前,跟两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孩挤在一个桌上等扒糕上桌。
“你真不吃啊?”严茗觉得惋惜。
他亲手挣来的第一份钱,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食欲,剩余的就像花在祝栩宁身上。可惜他软磨硬泡,换来的依旧是对方的坚定摇头。
严茗“嘁”了声,然后美滋滋坐等扒糕上桌。
很快老板把煎好的扒糕端上来,严茗立马舀了两勺蒜水,又倒了一点香醋,香煎扒糕和蒜醋味融合在一起,刺激着人的味蕾。
他用铁丝拧成的叉子叉起一块扒糕,眼神紧锁祝栩宁嘴巴,突然大声惊呼。
祝栩宁正偏着头看商贩离开,闻声下意识回头,“怎——唔!”
严茗眼疾手快又准确无误的把第一块扒糕塞进祝栩宁嘴里,然后露出得逞的坏笑,同桌上的两个小孩儿也忍不住捂嘴偷笑,眼神直直盯着祝栩宁。
“好不好吃?”
严茗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乖乖等祝栩宁的反馈。
祝栩宁慢条斯理地嚼了几下后咽了,眉心微蹙,像是在回味味道。不料下一秒,他长臂一伸,将严茗面前的扒糕端过来,另一只手顺势从叉筒里拿了个叉子,噼里啪啦连吃了好几块。
任由严茗再蹦跶的厉害,也抵不过祝栩宁一米九的身高,轻轻松松把盘子举起来,严茗连盘子边都摸不着。
两个大男人在一旁为了口吃的大打出手,滑稽的场面,让两个小孩躲在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
也没太欺负严茗,祝栩宁最后还给他留了两块,“给你。”
严茗扫了眼可怜兮兮的两块扒糕,狠狠瞪了祝栩宁一眼。
他也不嫌弃,接过来放在桌上,端端正正坐好。叉上其中一块,都已经递到了自己嘴边,严茗气不过,俯身小声跟小孩儿说:“你们千万不要学这个大哥哥,哥哥要让着弟弟,知道吧?”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祝栩宁能听见的程度。
说完他还故意转头看了眼祝栩宁,确定他听见自己的话后,才美滋滋的一口一个扒糕,前后不到五秒钟解决光。
眼前的画面有些眼熟。
祝栩宁想到,前段时间,他带严茗出门,当时自己要去药店买板蓝根,留严茗一个人在外面的奶茶店遮阳伞下等他。
那时候他对严茗还不怎么信任,在药店等店员拿药的时候,眼睛都死死长在严茗身上。
和现在一样。
他总是能跟小孩儿玩在一起。像个孩子王。
“看什么?”严茗催促:“就给我留了两块,还等我掏钱?”
祝栩宁怔了一下,然后掏出钱夹给老板钱。
吃饱喝足,两人顶着烈日回家。
“就你裤兜里的三毛钱,连一顿饭钱都凑不够。”
祝栩宁看着商贩离开后的集市街道的地面上,四处都是垃圾,捡也捡不完,心情刹时跌落谷底,不禁加快了脚步。
“对呀!”
严茗没注意到祝栩宁的变化,只当他是嫌太热想快点走回去,就跟着加快了步伐,“我吃你的喝你的,然后把挣得钱攒好当老婆本。”
祝栩宁勾了勾嘴角,侧眸扫了眼把手挡在眼睛上边遮太阳的严茗。
“祝你成功。”
严茗笑的没心没肺,还不忘说声谢谢。
“一会儿真去钱米婆家吃饭吗?”严茗问。
“嗯。”祝栩宁说:“把饭钱省下来,给你攒老婆本。”
严茗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
打趣谁呢!
祝栩宁越走越快,严茗没他腿长,小跑起来才勉强不掉队。
因为天热家跑着,严茗说话声有些喘:“那咱得自备根银针。”
他说的格外认真,祝栩宁没绷住,“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严茗被晒得红彤彤的小脸全是委屈:“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祝栩宁不禁挑了下眉:“那你看看哪有,找根带上吃之前试试毒。”
这大热天的,集市上的商贩都走的差不多了,还剩几家也是卖水果的在收拾装车。
严茗看了一圈,“走吧。”
“我跟你说,你别嫌弃我麻烦,人警惕点总没坏事。”
已经晒得头冒汗珠了,严茗的小嘴也没受影响,嘟嘟囔囔一路上说个不停。
-
他们赶到钱米婆家的时候,钱米婆饭已经做好了,严茗一进门就闻到了鱼的味道,跨门槛的脚一下就僵了。
察觉到他的异常,祝栩宁小声对他说:没事。
祝栩宁说没事,那就一定是不会有事。
“嗯。”严茗点了点头。
阴湿的味道将房子笼罩,像抽精剥神的无形怪物。
古老的房屋,即使烈日当空,也照不尽角落的苔藓。
他惊慌害怕搂着衣服趴在地上往外爬的时候,钱米婆手挥荆条,他动一下她抽一下的情形历历在目。
严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残不堪的手,又仿佛亲历过去,手又隐隐作痛。
“来了?”
钱米婆手端米饭,从厨房冒出头来。
祝栩宁应声:“嗯。”
钱米婆把饭碗放在桌上,又转身去厨房端别的菜:“对付着吃几口吧,我这饭菜不比你那山珍海味。”
“不会。”
小桌子很矮,凳子也就三十厘米高的样子,祝栩宁坐下,他的两条大长腿看着就憋屈的不行。
祝栩宁看了眼凳子,严茗领会到意思,坐下前又把凳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正巧被端着菜出来的钱米婆看个正着。
前米婆只是笑笑,全然不在意什么。
“还敢吃我做的鱼吗?”钱米婆主动挑明。
严茗说:“不敢。所以我吃饱了来的。”
前米婆撇撇嘴,“心眼真小。”
严茗心里直翻白眼。
什么人能心眼大到别人都要谋害你生命了还对对方绝对信任啊?
虽然经过祝栩宁的解释,知道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误会,可严茗还是没办法跨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电视上不是那么演的嘛,弄个银针试试毒啥的。”钱米婆吃了一口鱼,又夹了一筷子菠菜,“再不济我以身试毒,你还怕我给你饭里下毒不成?”
别说,也就是集市上没遇见什么金银首饰店,否则他真会卖个银首饰带过来的。
“试了饭菜又有什么用?上次你不也和我一起吃的?”严茗嘴上绝不认输:“谁知道你会不会针对性得来。”
“油盐不进。”
钱米婆香喷喷吃得,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完全停不下来。
祝栩宁垂眸,余光注意到严茗藏在桌底下摸番茄的手,眸底多了几分柔和。
“是挺油盐不进的。”
他把番茄从桌底拿上来,让严茗大大方方的吃。
一小时后___
“哥俩好啊,六六六啊…喝!”
严茗端起碗,满满当当的酒一饮而尽。
“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你给我编了个上等幌子掩人耳目,那天傍晚我也不至于一个劲儿的要回去,被你用荆条抽的手好几天了都没好全。”
严茗一把辛酸一把泪,诉不尽自己在钱米婆这儿受得委屈。
钱米婆不胜酒力,眼下已经大醉的快睁不开眼,“是你这小崽子,戒备心太强…!”
…
祝栩宁左手拎着严茗在集市上买的那些水果,把他背在身上,右手搂着严茗的腰,防止他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晌午的街上,空无一人。
“……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严茗呢喃自语。
他还想说什么,昏沉的脑袋撞到祝栩宁后脑勺,一点的痛感也让他抬眼环顾四周。
发现是在街上,严茗又紧紧闭上嘴巴。
祝栩宁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当是他喝多了难受,就问:“想说什么?”
“没什么。”
严茗迷迷糊糊道:“回家说,回家我小声告诉你。”
回家…
祝栩宁心口一紧,喉咙一阵酸涩。严茗总说回家回家,他以为自己早已有了免疫,对此不足为奇。其实,偶尔他对自己的了解也过于片面主观。
那个破草屋,在严茗心里,就是他们的…家么?
炎炎夏日,太阳晒得他后背跟严茗身前全是汗,黏在一起。
但祝栩宁没觉得热,只觉得,这太阳出奇的暖人。
“回去你睡一觉就全忘了。”
严茗呵呵笑着摇头,“肯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