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亲眼看见钱米婆往锅里丢了四勺盐,所以当钱米婆十分热情地让严茗尝尝的时候,他做足舌头被盐扎的准备。
肉很鲜,不愧是沿海的新鲜水产品。
而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咸,是能接受的程度。
严茗说:“还挺好吃的。”
“就你还自称会做饭,炖个鱼放几勺盐都不知道。”
钱米婆的剪头发技术真的不怎么样,连她自己看到严茗顶着那颗长短不一的寸头时也忍不住笑个不停,不过那孩子小脸皱巴巴的,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
“真不照照镜子啊?”钱米婆调侃道。
严茗义正言辞地摇摇头,“仙婆的手妙手回春,不用看,肯定是这个渔村剪头发剪的最好的人。”
院儿里雨水淅淅沥沥,墙角的苔藓疯狂生长。
一条鱼,几乎全给严茗吃了。
先前曾经听说过,渔民吃鱼的时候是不会把鱼翻过来吃的,说翻鱼代表翻船。吃的时候严茗还故意没翻着吃,结果钱米婆动筷子一抄,干脆地给鱼翻了个面。
“那么着吃着不麻烦?”
钱米婆起身,就着瓦口留下来的雨水把碗洗了。
“你们这里没有那种说法吗?”严茗说:“吃鱼的时候不能翻面,要不然会翻——”
“打住啊!”钱米婆说:“哪有那么多禁忌,禁忌都是人瞎定的。”
正当严茗伸出筷子打算翻鱼时,就听到某位老婆婆悠哉悠哉道:“你还是怎么方便怎么吃吧!”
严茗“噗嗤”笑了声,结果扯到自己的脸腮上的伤口,疼的他差点没跳起来。
吭哧吭哧把鱼吃完,严茗觉得连半分饱的地步都没达到,又不好意思开口,就学着钱米婆刚才的样子,就着瓦口流下来的雨水把碗洗了洗。
一般来说,这饭量其实也差不多了,估计是昨晚劳累加惊吓过度,造成精神高度紧张,消耗的身体能量超支了。
从昨夜凌晨他敲门,自报家门,说是祝栩宁让他来的。
一直到现在,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提任何相关的事。
比如祝栩宁因为什么变回了一堆衣服,比如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再比如为什么只有钱米婆一个人愿意帮祝栩宁,她跟祝栩宁到底什么关系等等。
严茗都挺好奇的,但他现在想开了。
就像武侠剧里的那句台词,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不止严茗,钱米婆也有一肚子想问的。
但奈何这个小白脸傻乎乎的,吃完就坐在滴水的羽绒服旁边坐着看雨,要不就抱着胳膊蜷在小椅子上发呆,痴楞楞的,问他什么倒是也礼貌的回答,但就是不往点子上说。她也挺无奈的。
午饭过后,雨势渐大。
钱米婆说要睡午觉,不等她问,严茗立马摇头说自己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说完他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钱米婆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她指了指大门后头的桶,“你把桶里的蛤蜊壳挨着刷干净。”
严茗嘴角一抽,心说您这老太太真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没问题。”
他冒雨冲到大门后,一眼扫过去排排放整齐的桶,看到最角落桶里的蛤蜊壳。
严茗立马拎着跑到堂屋屋檐下,放好板凳,从桶底捞出来刷子,坐在屋檐下认认真真刷壳。
过了会儿,他听见钱米婆转身进屋的脚步声,很快屋里传来如雷鼾声。
严茗无奈摇了摇头。
这才一天都还没到头,他就有点想祝栩宁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挂起的羽绒服,已经不怎么滴水了,嘴角便露出欣慰的弧度。
可紧接着,眉头又不自觉皱起。
这样阴雨连绵,空气中都混杂着潮湿和腥膻,衣服凉不干不说,还会掺上一些不好闻的味道。
也不知道气味会不会影响祝栩宁顺利变回来。
想着,严茗沉沉叹了一口气。
头也变得有些疼,太阳穴“噔噔”直跳个不停。
严茗蛤蜊壳才刷二十来个,都不知道这么一会儿,钱米婆睡着了没。
突然门外有人敲门,敲得又急又凶,跟上门来报丧的一样。
没等他犹豫要不要进屋叫钱米婆,就听出来叫门的人是昨夜带人在椰子林,趁他上厕所突袭他的人,也是带人埋伏祝栩宁的人。
屋里的钱米婆也被吵醒了,气的脸都黑了,抓着炊帚就往外走。
准备从里边把门打开前,前米婆指了指堂屋的门。
严茗立马明白钱米婆的暗示,丢下刷子钻回了屋。
他靠在门后,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连墙上因为潮湿翘起的灰石蹭了一胳膊都没注意到。
“钱米婆!”对方趾高气昂道:“我家祖父昨夜被人打了。”
钱米婆面无表情,“那你应该去找那个打他的人呀。”
“咱们渔村只有你们四个九旬以上的老人。”杜承良一双鹰眼直溜溜顺着大门往院里看,“倒还有个外来汉,祖父说昨日夜深后,只有那个小年轻带着东西往你这里来了。”
屋里的严茗突然后颈一阵发涨。
合着昨天在他背后袭击他的,是杜承良爷爷杜明德?
虽然他被一棒槌敲得两眼发昏头脑懵蹬,但后来他抢过来木棍之后,照着对方狠狠地打了一顿。想着,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九十多岁的老头,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他这一顿猛打,给打的一命呜呼了。
不过这可就不能怪他了,是对方先动的手,他只是自保。
钱米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说的是近来找祝家小子认亲的弟弟吧?”
“你见过他?”
杜承良一听,来劲儿了。
“不止见过。”钱米婆直截了当道:“他今天中午刚吃了我做的鱼,现在差不多就该晕倒了。”
沃特?
严茗本能地捏住自己喉咙。
这什么情况?
他找错人了?这人不是钱米婆?还是说,钱米婆叛变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紧接着,小腹一阵绞痛,肚子如海啸般翻腾难受,疼的他“哇”地一下把中午吃的鱼全吐了出来。
这动静立刻惊动了门外的人。
严茗听着渐渐靠近的急促脚步声,整个人瘫倒在地,连眼皮都沉的快要抬不起来。
昏迷前,他隐隐约约看到,钱米婆脸上的狡黠。
没用、废物。
严茗满腹委屈,替祝栩宁的委屈。对他自己,只有谴责与谩骂。
他想亲口跟祝栩宁说声对不起,可对不起三个字太轻佻,对不住祝栩宁对他沉甸甸的信任。
祝栩宁…
可以的话,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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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过自己醒来会再次面临之前广场火烧人的局面,这次不会再有祝栩宁突然出现;想到过自己被沉江;想到过自己会被大垛成肉泥喂鱼。
但…
严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平平展展躺着的。
晕倒前的画面在脑海一闪而过,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严茗立马爬起来就要往外冲,结果两条腿软的根本使不上劲。
“干什么去?”
钱米婆悠悠道。
天空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瓦口下水帘变成了细小珠帘。
严茗咬着牙爬出堂屋门槛,发现自己还在钱米婆家,下意识抬头,见羽绒服也还在原处挂着,松口气的瞬间也对周遭的一切充满警惕心。
“做人要有礼貌,别人问你什么的时候,要及时回答。”钱米婆讪讪一笑,“尤其是小辈对长辈,知道吗?”
之前严茗还觉得,这老太婆就是一个古怪人,现在想来,搞不好她早就和姓杜的那帮人同仇敌忾了,只是祝栩宁还蒙在鼓里不知情,这才错付信任。
“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的腿怎么了?”
严茗额头冒着青筋,眼底压制着怒火。
钱米婆两手一摊,“就是知道你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也就给你吃了点好东西,差不多到今天晚上吧,恢复过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也就是说,他需要等,等到晚上才能有结果。
无尽地去等一个不一定可靠的结果,换做以前,严茗确实做得到,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但现在,他心烦难安,他做不到平静地等。
祝栩宁为了救他,能逆整个渔村的决定,他想,他也能如此。
接近晌午,雨渐停,太阳破云而出,直杠杠的光照的人睁不开眼。
严茗筋疲力竭趴在门槛上,两手血迹斑斑,连动一下都费力。他的手是被钱米婆用荆棘枝抽打的,只要他挣扎着往外爬一寸,钱米婆就抽一回。
他看着挂在屋檐下的羽绒服和其他衣服,从沉甸甸垂着到随风飘动,他灰蒙蒙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别的色彩。
代表希望的颜色。
疯老太太说的没错。
晚饭过后,他的双腿渐渐缓了过来,从站起来到能迈开腿走动,前后不到五分钟。
钱米婆在一旁的小桌上吃着香喷喷的饭,嘴巴吧唧吧唧响个不停,他狼狈趴在地上,辗转起身。落差的冲击感击得他节节后退,蓄满眼眶的水雾挡住视线,他也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一滴。
“真要走啊?”
见严茗抱着衣服决绝离开,钱米婆轻飘飘道。
严茗闻声,没有停下脚步。
他宁可躲在祝栩宁那个黑漆漆不见一丝光的地洞里,哪怕祝栩宁会因此变回真身的时间将会很漫长。
起码祝栩宁是唯一一个他愿意把自己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他还是自己一见钟情的人…
他从踏出钱米婆家门槛起,便一路狂奔,比初三那年体育考试的一千米冲刺还要拼。
他害怕,他怕祝栩宁的命在自己手上断送。
这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