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6 -
亓斯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被禁锢在儒雅的外壳下,看似克己复礼,实则随心所欲到百无禁忌的疯子。
混乱的场景内,只留浑浊翻涌。
而闻歆的眼中,只一个自由不羁的亓斯攸,正挂着肆意的笑,顺着锋利的刻刀,刻画上她心口。
强装镇定的;
破口大骂的;
阴阳怪气的——
就见詹素薇趁人不备,大力挣脱了身后的钳制,撞开蕉月,
“亓三爷这是什么意思!”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在此刻,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亓斯攸捻了捻两指,馅料的粘黏仍残余在上,
“还是你听不懂人话?”
一歪脑袋,亓斯攸对上满眼是他的闻歆,将要说出口的话,有那么一瞬卡顿,
“给我心爱之人——”
他伸手,将闻歆脖颈处的丝巾解下,绕上自己手掌,
“出气啊。”
从亓斯攸的人动手起,梁苏方就不曾反抗。
那样一个从始至终,都不吭一声,被按压在地的人,却在瞧见闻歆脖颈间的痕迹后,剧烈挣扎了起来——
亓斯攸见状,连正眼都未给到一个,下属即刻意会,紧接着的是更加暴力的对待。
梁苏方腹部吃痛,闷哼一声,视线却仍执拗地落在前方那一定点。
旁的都以为梁苏方瞪着的,是亓斯攸;
可只有与闻歆同一方向的亓斯攸知道,那双眼里看着的究竟是谁,且意味为何。
见闻歆垂眸,双手握拳,在膝上微微抖起;
亓斯攸将掌心丝巾捏得皱皱巴巴,另一只手掐上她下巴,
“闻歆。”
他笑,
“看我。”
却没半分笑意。
对于今日亓斯攸的出现与布局,闻歆也很意外。
她不知他的具体打算,也早已不能用寻常的逻辑去衡量他。
但无论怎样,今日都不是刀起刀落,就能一了百了的。
名不正言不顺的草率,会让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很好。”
他捏着闻歆的脸,见她眼中泛起泪花,捕捉到那丝缕不忍,
“既然这么爱看——”
虽是对着闻歆说的,
“那就把眼睛给我挖出来。”
话,却是冲着梁苏方去的。
“不——”
不过脱口而出的半个音节,闻歆算是彻底将亓斯攸惹怒。
“你敢!”
蕉月尖叫出声,
“你今日敢动苏方哥哥,就是与整个棱北为敌!”
蕉月虽挣脱不开,但听着外头那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的动静,用词愈发不客气了起来,
“为了一个都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杂|种,亓三爷还真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啊!”
眼见亓斯攸的下属停了手,闻歆急忙站起身,当着满屋子人的面,侧身坐上亓斯攸的腿。
她有好多话想同他说,可碍于眼前情况,只能揽上他的脖子,贴近他耳畔,
“三爷……求你……冲动不得……”
亓斯攸倒是难得地空白了一刻,最后被面颊处带有讨好之意的轻蹭给逗笑。
笑着笑着,他伸出手,扶上闻歆的腰,
“棱北蕉家出来的,也不过如此。”
察觉手下一抖,面上笑意更深,就听他继续道:
“有爹妈生,却无爹妈管教——”
他抬起头,看向满面愤恨的梁苏方,
“出了门,可没人惯着你。”
收了收力,将怀中人贴近,
“整个棱北?”
亓斯攸掀起眼皮,总算肯看一眼头发散乱的蕉月,以及那被眼泪糊花了的脸,
“我倒是也想客气些,但——”
他指了指一旁死活不肯屈膝,倔强站着的邹信康,
“棱北也好,菱东也罢,你父亲那辈的见了我,那个不得客客气气一声‘亓三爷’?”
安抚着拍了拍手掌下一直在轻颤的腰,
“和你老子平起平坐都绰绰有余——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来威胁我?”
说完,从肩上抓过闻歆的手,在她手背血痕上反复啄吻起。
就听亓斯攸含糊不清的一声:
“从谁开始好呢?”
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怀中的她。
自坐上亓斯攸的腿,闻歆便一直背对着众人;
现下听他这么说,眼眶一酸,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说。
她想,疯就疯吧;
既然今日亓斯攸一定要发疯,那就陪着他。
无论日后要面对什么,她也都陪着他;
总归这一世,同他是分割不了了。
温热的细痒离去,就见亓斯攸抬了抬闻歆伤了的那只手,角落的小春点了点头,无声走出。
不等众人反应,高抬起的一巴掌,就落在蕉月的脸上。
闻歆惊得回过身去,又被亓斯攸第一时间转回;
他贴上她鼻尖,
“‘狗急跳墙’多好看啊。”
屋外混乱的动静越逼越近。
“好歆歆,你说是不是?”
从前那些步步为营的每一日,在遇见闻歆后,在面前的这个姑娘仰起头,半真半假地同他说,想站在他身边的那刻起,便再慢不下分毫。
要说一开始,亓斯攸只能算是驻足原地,静静观望。
他想看;
想看闻歆为了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愿意做到哪一步。
可后来,见那样坚定向他走来的她;
他忽然就很想知道,这易碎的浮生一梦里,能有几分真心,是属于他的。
说到底,亓斯攸自己,也不过是个随心意而动的俗人罢了。
不顾破口大骂,挣扎着就要还手的蕉月,小春只抬起手,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又朝着詹素薇落去一巴掌;
只是这一巴掌的力道,明显与先前不同。
“祸从‘口’出啊。”
看着被打偏了脸,回不过神的詹素薇,小春忍下再打去一巴掌的冲动,
“这道理,怎么连大名鼎鼎的‘小夜莺’都不懂呢?”
闻歆瞳仁震颤,回首,就见小春站直了身,抽出手帕,细细擦拭起落下巴掌的手掌心来,
“你们这种混迹风月场的——不就该八面玲珑吗?”
视线落向一旁正恶狠狠瞪着自己的邹信康,
“哦——我知道了——”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后,是突然抽出发间钗子的小春。
邹信康第一时间扑撞上前,带着詹素薇跌滚在地;
而那本该落在脸上的尖锐,险险划过鬓角。
见此情形,蕉月吓到立刻收音噤声,瑟瑟发抖着呆跪在原地;
身后是始终沉默垂首的梁苏方。
先前的阴狠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怜惜着将已经被吓傻了的詹素薇,拥入怀中的邹信康。
在确认只是一道无性命之忧的伤口后,这才松出一口气;
转头,对上看“戏”看得正津津有味的亓斯攸,邹信康的动作,僵在半道。
闻歆知道,这才是今日这混乱一场下,亓斯攸最大的收获。
想到这儿,一时也不知是悲凉更多些,还是讽刺更多些;
原来,连邹信康这种人,都有“心”——
可有“心”,在这乱世,从来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尤其是,这样一个舍不了、丢不掉的弱点,还在死敌面前,被亲自印证。
“看来我们三爷还是心太软了。”
是高海琛浑身是血地出现在门前。
就听他冷笑一声,大步跨进屋内,朝着正要起身的邹信康就是一脚。
高海琛第一时间碾上邹信康撑在地面的手背,换来惨叫不绝。
“若是听我的,今日可就省力多了。”
那道久违了的疤痕,就这么撞进视线。
闻歆嘴巴微张,看向笑得张扬的亓斯攸,一时间,连呼吸都暂停。
原来,从始至终,亓斯攸都是知道的——
指腹压上那苍茫中,唯一着色的双唇。
他反复捻起,给那红润又添一层。
心急来得毫无由头,没有章法;
亓斯攸从未这般迫切过。
他迫切地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解决;
而后,专注于面前这个难解的她。
他不想再等了。
在高海琛的示意下,邹信康呈“大”字形,被按压在地;
往日的道貌岸然早已被抛甩至千万里外。
可再声嘶力竭地朝外吼叫,邹信康的人马也近不了这处半步。
“不行……”
闻歆下意识喃喃出声。
亓斯攸越笑越冷,
“我的歆歆——才是真的‘心软’啊。”
双唇贴上她耳垂,开开合合,
“是只记得邻家哥哥的好,还是不记得‘父亲’的坏?”
就听他用只二人听得到的声音继续道:
“怎么不说话?”
腰间的手抓按得闻歆直倒抽冷气。
“怎么不反抗?”
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因他而留下朱砂一点的耳垂,
“是害怕吗?怕我?”
说着,大力一收,旁若无人,亲密无间。
闻歆闭上眼,咽下恼意;
她只是想尽快顺下亓斯攸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
可,为何面前的他却像个无端哭闹的孩童;
给他糖不行,不给他糖,也不行。
大掌在闻歆身上暧昧点触,亓斯攸对上双目赤红的梁苏方,挑衅一笑,在闻歆脸侧落下一吻;
接着,朝高海琛掷去一物。
那是闻歆自陵南那次后,就从不离身的小刀;
是亓斯攸送给她,做成饰品模样,且暗藏机关的小刀。
原来他可以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将她费尽心思藏起的,在她不知不觉间,转控至他的掌心。
身后,是稳稳接住小刀,按下机关,隔着刀刃,看向邹信康的高海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