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7 -
闻歆从郑思瑶处离开时,在楼梯拐角与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相撞。
一堆刚洗净晒干的衣物撒落在地,见小丫鬟似是害怕,缩着肩膀,一声不吭地跪地埋头收拾,闻歆和小春对视一眼,蹲下身帮忙。
“这么点儿事情你都办不好!”
厉声呵斥自身后传来,
“回头定让姨太发落了你!”
是郑思瑶跟前贴身伺候的琳琅。
就见地面衣物被胡乱团起,往那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底的小丫鬟怀中胡乱塞去。
琳琅边推搡着小丫鬟,边朝闻歆赔笑,道:
“年纪小,又不机灵,我们姨太看她可怜才将人留下,结果就没办好过一件差事。”
说话间,就到了走廊拐角处,
“惊扰了……”
府内没了正儿八经的夫人,亓斯攸也只承认过郑思瑶这一个姨太太;
但结合近期面前这位受“宠”的程度,顿了顿,琳琅还是改了称呼。
“惊扰了姨太,还望姨太见谅。”
没让闻歆有开口的机会,说完,两个丫鬟便匆匆离去。
门开,上好的布料绣样散落一地;
一堆素净的颜色中,正有一方玫红的手帕,露出一角。
郑思瑶上前,将那手帕精准抽出,又拎着两角举起,对着光亮处,来回反复地确认无碍,这才叠起收好。
转身,走至那跪趴在地的小丫鬟面前,让她抬起头来;
一个巴掌甩过,又嫌不足,郑思瑶拿起带有茶水的杯子,狠狠朝那小丫鬟砸去。
“谁让你乱跑的?”
气急下,连声音都被削得尖细,
“若是坏了事,扒了你的皮都不够赔的!”
琳琅适时接话,
“那位没有瞧见脸。”
说着给郑思瑶重新倒了杯水。
勉强顺下了气,郑思瑶满面嫌恶道:
“去后面待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听了这话,小丫鬟才捂着被砸的脑袋,战战兢兢地边应着“是”,边退下。
小丫鬟自小就因高烧而坏了脑子,在她眼中,若是没有遇到眼前这么个仙女般的人儿,怕是早就被饿死在了街上。
对救命恩人的话,她一向是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
琳琅害怕被波及,正想要退下,却见郑思瑶竟是硬生生将指甲给掐断在了掌心。
急忙上前想要阻止,哪知对上了一双发直着,好似陷入了疯魔的眼。
“是有我的……”
就听郑思瑶喃喃道:
“三爷心里定是有我的……”
她突然回神,一把抓握上琳琅的肩膀,掐的人生疼,
“他身边就我这么一个有名分的女人啊……我定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外头灰霾的天,持续了一整日。
假山池塘里的鱼儿不知何时,全都翻了鱼肚皮;
下人们将几条捞出,又补充进去新的。
经过闻歆时,只当是寻常那些一批又一批,出去再新来的美人,并没当回事;
只嘴里还止不住可惜着这鱼儿的稀贵。
压下心底的烦闷,连着晚膳也没用上几口,闻歆就抱了本书,躺回了小软榻上。
字倒是没看进去一个,眼皮沉沉,一觉睡到临近午夜;
还是亓斯攸回了府,向她这儿来了,小春才急忙将人给叫醒。
揉着眼睛,哈欠连天,闻歆不情不愿,被亓斯攸拽着非要让她一起吃些。
“今日去看思瑶了?”
亓斯攸净了手,示意闻歆帮他将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摘下。
眼镜被闻歆拿在手中反复地看了看,再仔细收放回绒布盒中,这才得出结论:
“您带眼镜最好看了。”
说着坐回亓斯攸的身边,
“前几天没去,是不想给您添乱。”
今日的闻歆同郑思瑶都算不上“见面”,至多是在郑思瑶的屋前打了个“照面”,口都没开,琳琅便第一时间凑上前,直说自家姨太毒素未消干净,还得静养。
“说起来,我今日去时,还看见您了。”
她又开始拿筷子胡乱捣着碗底的菜。
亓斯攸点了点头,
“出门前有空,便去瞧了一眼。”
说到这儿,面色不自觉沉了下来。
郑思瑶是大太太的人,这事儿打从一开始,亓斯攸就是知道的。
入府第一日,郑思瑶就带了一份“大礼”,来向亓斯攸“投诚”;
后来,见郑思瑶那般知进退、懂取舍,还将后院那样一群又一群,给安排得井井有条,便也就一直这般下去了。
所以,他从没想过,郑思瑶也会藏着私心,在那样不容差错的场合,自作主张。
但其实,郑思瑶叛不叛变,那日的事成与否,亓大帅都留了后手。
开弓没有回头箭。
可顾姨太却在这时,因被下药,而掉了个孩子;
且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大太太这一个方向。
可偏偏,证据又不是能摆上台面的明确,但都是呼之欲出的毫无悬念。
在这样的抓心挠肺下,一个恨不能被捧在手心的宠妾日日以泪洗面,那孩子又是亓大帅难得的老来子,加上先前亓二的所作所为,连带上这次算计亓斯攸——
这每一件,都同大太太脱不开干系。
而大太太自是不会承认;
她只糟乱着头发,往日端庄全无: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都是我养大的,我又怎可能去下死手?若不是为了您,我又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大太太这一时的失言,简直和指着亓大帅的鼻子骂,没什么两样;
这下,二人多年来苦心维持的体面假象,终是崩塌。
而亓大帅也在顾姨太的枕边风下,反思起了,是否该对自己的三儿子,下如此狠手。
毕竟亓大帅一开始能对这个三儿子上心,就是因为他身上那股不可多得的聪慧劲儿。
可现如今却因着他能凭借这股聪慧,多次逢凶化吉,就给他定了“死罪”,未免是有些太过于心急了。
“您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闻歆满脸认同地点了点头,
“是老糊涂了。”
那日的闻歆分明听到亓斯攸的下属向他禀告着大帅府内的情况,直道:
“顾姨太说,她那儿一切顺利。”
这样一个年轻时曾定局一方的枭雄,现下只一个后院,就能将日子闹得乌烟瘴气,还险些将这大半生才堪堪守下的,给毁于一旦。
甚至连着亓大帅自己那条命,若不是亓斯攸留着还有用,怕也是早就没了。
想到此,闻歆不免有些感慨。
亓斯攸却不愿再多提,转而说起了旁的,
“棱北那件事儿,该了了,歆歆猜猜,从谁开始?”
闻歆仔细回想了下上辈子的事情。
她记得,再过不了多久,大帅府就要办白事了;
但那时的闻歆被困在后院,消极度日,具体是谁,她还的确是不大清楚。
见她好奇望来,他倏然伸手揉了揉她被睡意折磨得微微泛红的眼尾,
“我可是记得,我们歆歆那是十分了不得的。”
他倾身向她靠去,指腹从眼尾滑至她那只留下一点赭红的耳垂,
“那时——不是会‘未卜先知’?”
闭了闭眼,闻歆再没敢看亓斯攸;
尽管她知道,这一日终是要来的。
那时,病糊涂了的闻歆连着今夕何夕都不知,只混淆着记忆,说漏了嘴,提及了那句——
“假死”。
可“假死”是上一世的亓斯攸所做过的事情,更是这一世尚未落实的打算;
她闻歆,怎么着都不可能在那时知晓,更不该提及。
“三爷。”
她垂着脑袋,不敢动弹。
听他低低应了她一声,这才继续开口,
“您贴身带着的那方,以同色绣线绣花的浅色帕子,是哪儿买的?”
耳垂处的动作一顿,亓斯攸收回了手,坐正了身。
半天等不到回答的闻歆惴惴不安着抬起了头,意外地撞上一双浸满笑意的眼。
亓斯攸这满脸都正写着:
“想要岔开话题呢,不是这么‘岔’的。”
面上一红,闻歆磕磕巴巴,
“我、我就是瞧那帕子好看……”
“唔——”
他满脸“我相信你”,点了点头,
“是思瑶绣的。”
提及这个名字,二人不约而同静下。
今日的亓斯攸去找郑思瑶要理由,郑思瑶却只说是想以一个万全的方法,来保证亓斯攸从名望到他这个人,都万无一失。
可亓斯攸知道,她在说谎。
见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郑思瑶一把扑抱上亓斯攸的大腿,
“是思瑶不好,是思瑶自作主张了三爷……但思瑶只是想帮三爷分忧……”
亓斯攸还记得第一次见郑思瑶对旁人动手的那天,那是郑思瑶发现后院被塞进了个不安分的女人。
在亓斯攸跨进院子的同时,那人正好咽下最后一口气。
从那时起,每每想起郑思瑶,亓斯攸都觉得她像一只藏有剧毒,且甲壳坚硬的蝎子;
这也是为什么亓斯攸能容忍她在他身边的原因之一。
“罢了,不提她了。”
见闻歆又走神,亓斯攸向她额头送去一个出响的弹指,
“提些开心的。”
对上捂着额头,敢怒不敢言的闻歆,亓斯攸的心情莫名好起,
“如何,那副官的下场,可有解气?”
那日从亓斯攸嘴里听到棱北副官最后的惨状时,闻歆知道,这里头定少不了他的手笔;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原因千千万,居然是为了——
她?
“您……不会就是为了……”
闻歆犹犹豫豫,生怕自作多情。
“是。”
亓斯攸却回答得干脆无比。
一想到闻歆那日的模样,亓斯攸就恨不得再将人给挖出来,多补那副官几下。
不过无妨,亓斯攸想,好戏就要开始了,总归一个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