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6 -
许是亓大帅先前的病情太过唬人,现下不光是棱北那儿深信不疑,连着陵南的地界上,也开始因着风言风语,而生出妄想取而代之的蠢蠢欲动。
消息才刚进大帅府,动乱就已被亓斯攸给轻松摆平;
这下,亓大帅终是再坐不住了。
局面看似被顺利稳下,包括亓大帅的身体,也早就好得七七八八;
可到底是血雨腥风中淋过来的,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部拢在一块儿,亓大帅终还是注意到了亓斯攸。
这个每回都看似惊险,却每回都能全身而退,且不沾一点污秽的三儿子。
说到这儿,亓斯攸抿了口茶,嘲讽一笑,
“可真不愧是父子俩啊——”
前有不顾陵南安危,引狼入室到险些收不了场的亓二;
现有不顾陵南的外忧内患,竟转而对付起了自己儿子的亓大帅。
“您说什么!”
闻歆惊得一把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碗勺撞出七零八碎的响,
“这意思是……要对您动手?”
“嗯——”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将那险些砸落的碗筷往里推了推,
“不过,还没到那个时候。”
亓大帅要动手,也要先把亓斯攸这颗子儿的最后一丝价值给压榨干净,才能甘心。
闻歆看不懂,也不知道这一大家子的弯弯绕绕;
她看了一眼面前云淡风轻着,平静到好似在诉说旁人家事的亓斯攸——
“怎的这般神情?”
他又夹了块炖得软烂的排骨放进她碗里,
“多吃些,怎的都不长肉?”
府内来了个亓斯攸专程从湘洲城请来的厨子;
闻歆这还没高兴上两天,就被今日的消息给堵了个全饱,哪儿还来多余的胃口。
索性,高海琛来了,同亓斯攸耳语了几句,就见他沉下了脸,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
今日的亓斯攸穿了身浅色长褂,来时的礼帽被放至一旁,闻歆跟着站起,转而走向另一边,拿了副垂链条的金丝边框眼镜来给他带上。
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就见闻歆抬起手,又细心地替他整理了一番褶皱处,这才退至一旁。
亓斯攸抬步要走,至门前,又回身,背着光,朝她道:
“晚膳我估计赶不上,多吃正餐,莫要贪食零嘴。”
闻歆不知道的是,其实亓大帅早就动手了;
至于亓斯攸为何没有出手阻止,只是因为掌控中的事,根本就不足为惧。
且,亓斯攸想知道那个老糊涂究竟能糊涂到什么份上,荒唐到什么程度。
他在等,等一切尘埃落定,那么现下所给到他的每一刀,都会在日后,被悉数奉还;
毕竟,他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高海琛会来,是因着才传出病情好转的消息没两天的亓大帅,再次口吐黑血,昏迷不醒。
据说,满屋子的女眷都可以作证,情况,是在亓大帅喝了一碗额外的补药后,才发生的。
而这补药,正是亓斯攸送来的。
外头有关亓斯攸的风言风语,早在先前,在亓斯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摆平了陵南各方按捺不住的势力后,便一直未消。
外头都说,这看似公子如玉的亓家老三,实则才是那个心思最深的;
现下眼见大帅府要变天,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借着争端,立起了威信。
诸如此类的,数不胜数;
可亓斯攸任其发酵,毫无管控之意。
全黑的老爷车稳稳当当在大帅府门前停下。
垂挂着的细长链条轻晃,亓斯攸站定门前,身后车门处,先露出的,是一抹艳色的布料。
郑思瑶穿着修身的旗袍,走至亓斯攸身旁,自得地挽上了他的臂弯,二人就这么一同走进了府内。
一路上,愁云惨淡,下人们的目光,都带着不自觉的打量。
人才刚到门口,满院子的莺莺燕燕挤在院内,哭着闹着;
这场景吵得亓斯攸至皱眉。
也不知是哪个新被纳进府的面生脸孔,花着一张脸,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朝亓斯攸扑来;
只是人还未靠近,就被小冬给一脚踹翻在地。
这下,原先正对着大帅屋子啼哭的真真假假才发现来人;
院内有那么一瞬的死寂。
恰逢这时,屋门打开,注意力又重新折回。
几名老大夫连连叹气摇头,身后跟着的,是同样面色哀戚的大太太。
就听大夫口中不断出现“中毒”、“恐药石难医”、“情况很是危险”这般字样。
一时间,假的也成了真,一个个开始鬼哭狼嚎着想要往里头挤;
最担忧的,还得是各自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大太太倒也没有阻拦,任由里头乱乱糟糟,只站定门前,看向不远处的亓斯攸,一甩帕子,怒骂道:
“你这个孽障!还有脸回来!”
二人并肩走近,亓斯攸的眼眶微微泛红,一副很是克制着情绪的模样。
大太太满脸不屑地扫了一眼郑思瑶,
“装模作样的,也不知道是想给谁看。”
说罢,又喊了句“来人”,冷哼一声后,回了屋内。
没过多久,药碗残渣便被一同呈了上来,那些声音也默契静下。
亓大帅仍对外称病的这段时日,亓家大爷被塞了差事,不在陵南;
亓二行事人人皆知,外加大太太没舍得他太过操劳,也就借口面壁思过,再没来;
亓四在上回的算计中,受了不轻的枪伤,一直卧病在床;
亓五和亓六都有了夫家;
至于亓家剩余的那几个,都还太小。
这样一来,就只有亓斯攸了。
只有他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
“补药是我名下铺子送来的不错,但都是按着父亲平日里的方子调配的。”
看着面前桌上还剩大半的黑稠汤药,亓斯攸冷笑一声,
“从取走药材到府内,再到父亲口中,这里头有太多太多机会,都能被旁人插手——”
若只是为了一个如此站不住脚的罪名,亓大帅还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地布局;
甚至为了事成,破天荒地真喝下了带有毒性的汤药。
这一切,无非就是他们对郑思瑶这个人,太过信任了。
信任她不会叛变;
信任她定能偷梁换柱,将一切都落实到亓斯攸的身上。
不等大太太再度开口,就见郑思瑶突然跨步上前,端起那大半碗汤药,一口闷进了肚中。
这一举动,打得在场众人都措手不及,纷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就见她一抹唇边,扬了扬空了的碗,高声道:
“三爷是大帅的儿子,他的为人如何,想必大家平日里都看得一清二楚……思瑶愿以自身……”
就见郑思瑶的唇边开始涌出大口大口的黑血,吓得屋内一时间尖叫声四起。
亓斯攸第一时间上前,将昏死过去的人接住;
看着被染得黑红一片的衣襟,他将人拦腰抱起,快步离去。
明明在来时的车上,郑思瑶还向他再三保证:
“您放心,药已经被换过了,届时只需随便找个大夫来,就能确诊只是食物相克,并无大碍。”
* * *
而另一边,被近些时日神出鬼没的亓斯攸,给折磨得一个好觉都没有的闻歆;
现下,总算有机会补回。
毫不知情的她一觉醒来,这才发现,府内是灯火通明了一整夜。
听到“毒药”,闻歆焦急问道:
“那三爷呢?三爷如何了?”
边说,边丢了糕点,嘴角还带着碎屑,着急忙慌地就要出去。
跨出院子的脚一顿,又犹豫着收回;
闻歆听进了小春的话,她现在去,也帮不上任何忙,不若等到情况稳定,再去也不迟。
又是好眠的夜半时分,无端被压得呼吸一窒。
熟悉的味道卷来,闻歆有气无力地推了推,换来一个越收越紧的怀抱。
他什么也没说,只这么抱着她,待她将要重新入睡时,才开口,
“倒是养胖了些。”
说着,叹出一口气,里头是藏也藏不住的疲倦,
“小没良心的……”
他轻捏了捏她的面颊,
“我不在,你倒是开心。”
醒来时,若不是另外半边处的褶皱,闻歆只怕昨晚,仅是梦一场。
今日是个阴天,太阳被压在后头,连着整个陵南,都闷沉得快要无法透气。
没什么胃口,闻歆便早早用了午膳,又简单收拾了一番,这才在小春的带路下,往郑思瑶院子走去。
才从楼梯的一端上了二楼,顺着走廊望去,却瞧见一道熟悉的背影,正向着另一端的楼梯口走去。
亓斯攸约莫是在郑思瑶处用了午膳,这会儿离开办事去了。
郑思瑶为了替亓斯攸洗清嫌疑,当众灌了她自己一碗毒药这么大的事儿,怕是连着陵南城的蚊虫,都听去了一二。
外头都道亓斯攸将这个同前夫人有**分像的郑姨太当个宝;
所以,那日郑思瑶的举动,恰巧是最简单粗暴,能堵住悠悠之口的方法。
亓斯攸早已离去,走近了的闻歆顺着郑思瑶的视线看去,亓斯攸离开时开了的院门,正被下人关上。
转头,撞上郑思瑶那浓厚到已经溢出的痴恋,闻歆一时愣住。
那些美人儿是亓斯攸给办事得力的下属们的“奖赏”;
那么满后院,也就剩一个闻歆,一个郑思瑶。
可这段时日的他,一有空,就来扰她的清梦,若不是郑思瑶舍身吞毒,闻歆再没见过二人有更多的接触了——
正疑惑着收回视线,就见郑思瑶已经转过了身,恢复了往日冰山美人的模样;
此刻,正满是警惕地打量着闻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