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5 -
亓二爷没有等来狂风骤雨,等来的却是亓大帅病倒。
眼见最为忌惮的那个,现下好似眨眼就会咽气的模样,他终是按捺不住,再次行动了起来。
殊不知,一切都正中亓斯攸的下怀。
但即使是早有准备,要应付毫不留后路的亓二,仍很棘手。
这也是为什么亓斯攸一反常态,接连几日不曾回府的原因。
忙时还好,待到稍有空闲,亓斯攸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就那样一个人,“闻歆”两个字,开始无孔不入地出现。
当初去吴佳县时,亓斯攸将郑思瑶也带在了身边;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着若是有去无回,至少能保身边的人万无一失。
后来,亓斯攸的反常被旁人看得一清二楚;
而在他眼中,向来知分寸的郑思瑶,破天荒地插了话,
“这么些年,思瑶还从未见三爷这般犹豫不决过。”
其实很多事情,亓斯攸都明白;
譬如,破例这件事儿,有一就会有二三四。
事实证明,他待闻歆,也的确是如此。
若说一开始,他只是因着警惕,对邹信康处得来的消息存疑;
那么后来,是因为他从闻歆身上看到了那个早就化作一抔黄土的女人。
可现在呢?
他觉得闻歆同那个女人并不相像;
至少那个女人可不敢像闻歆对她自己那般,下如此狠手。
他以为,无非是在满园春色中,再添一抹,没再多上心;
可她却只身一人,带着他送给她时,只当是解闷物件送出的玩意儿,救他于水火。
当局者迷。
有些事情越是着急,越是看不清;
剪不断,理还乱。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破了序,那么,就再不可能归复原位。
既然如此,他想,那便随着心意来就好;
本来嘛,想要的东西,就没有他得不到的。
人亦是。
更何况,现在的她,存着离不开他的小心思,又那般直白地同他说:
“我想站在您的身边”
夜色迷离,风压低语。
他说:
“想站在我身边,总要拿出些诚意来。”
指腹摩挲的,是同亓斯攸院中那棵开得正好的凤凰木般,明艳的唇。
痛麻的触感在梦中盘旋了一整夜;
呓语般的话被投入平静的湖面,涟漪好似不知停歇,就这么荡了整宿。
醒来时,外头天色还未明,后半夜的闻歆,睡得并不踏实。
她浑身无力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结果一张嘴,疼得她直龇牙咧嘴。
去镜子前一照,这才发现唇上不知何时,被啃出了几个牙印;
里头有两个较深的,约莫是因着刚才的动作,伤口重新开裂,现下有浅淡腥锈被尝到。
看着镜子内那渗血的牙印,闻歆欲哭无泪。
想起昨夜,带她看完那么一出的亓斯攸,又和她一同回了屋。
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原因,他整个人,都是她两辈子不曾见过的模样。
“‘三爷好,我才能有倚仗’?”
听他这么说,闻歆总算是知道为何要留下小冬了。
他见她沉默,鼻尖点鼻尖,非要逼得她开口。
“我说了,从不同您撒谎。”
她闭了闭眼,语气满是真诚,
“所以……是真心的,三爷。”
真得比他送来的那些品相极佳的珍珠,还要真。
他心满意足,又啄了她一口,惹得她简直欲哭无泪。
他拥着她笑起,
“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骗他?
怎会。
闻歆比任何人都希望亓斯攸好;
甚至比他自己更期待——
期待亓斯攸一如前世那般,走上那个位置。
只是她似乎有点贪心;
现下,除开她自己的结局,又多贪心上了他的。
这么一打岔,倒是让闻歆倏地就想通了。
无非就是当姨太太嘛,闻歆想,那不就是两眼一闭的事儿;
这般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惹得反应过来后的亓斯攸哭笑不得。
闻歆不记得亓斯攸是何时离开的,只记得后来的他又去点了先前的熏香。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却好似能窥探她的心声般,
“针剂是安神的,熏香里头除了安神,还额外加了几味散毒性的。”
只因医师一句话,亓斯攸就费心费力,特意去寻了上好的药材来调配。
他静坐床沿,见她安然入睡,就这么看了许久,终是没忍住,伸出了手,轻刮了她的鼻梁。
“小没良心的。”
想来也是,闻歆直道自己多虑;
他亓斯攸若是真要动手,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但其实,还有一点,是连着亓斯攸自己,都不愿去正视的隐秘——
他借着“定早点”这般拙劣的借口,给他自己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
他想顺利无波澜地将她带来陵南,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纵使因着闻歆的态度,亓斯攸早已查清了她的无辜;
但他还是觉得,要将人留在身边。
和邹信康无关,和一开始的想法背道而驰也没关系;
只是他亓斯攸想那么做。
因着好奇,对一个人的好奇,他便想那么做。
他看不懂自己,越来越看不懂;
但无妨,他有的是时间。
一如闻歆先前所想。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可走向的最终,却同上一世分毫不差。
但这一切,无非是因为人心。
事事变,时时变,其中最善变的人心,也一并在变。
自那夜之后,小冬重新回到了亓斯攸的跟前;
而亓斯攸时常于半夜出现在屋内,伴随一身酒气,无声无息,给闻歆吓得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大有明日活不成,闻歆也一道陪着他逃不了的架势。
甚至,在下属来向亓斯攸汇报要事时,他也没避开她。
闻歆想,若是郑思瑶,他定舍不得将人卷入是非。
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将那些比较抛出脑内,闻歆撑坐起身,还是不愿放过这般好的机会。
原来,亓二也早就知晓了金条一事。
他不甘于自己父亲的偏心,却因骨子里的畏惧,而裹足不前;
后来,眼见那样大一批钱财被亓斯攸一人独吞,亓二这才又开始蠢蠢欲动。
在棱北的帮助下,亓二顺藤摸瓜寻到了几个金铺;
至于后来再没动作,只是因为,那时的他们认定了只一局,就能将亓斯攸按死。
说到这儿,亓斯攸捏了捏闻歆的面颊,
“怎的还不长肉。”
又感慨道:
“要是让那个蠢货知道真相——”
暗影幽静,被亓斯攸揽抱在怀的闻歆听着他不疾不徐,略有些低哑的嗓音,一时竟生出了睡意。
他不满于她的沉默,手上使了力,换来强行清醒的她,苦哈哈地一句:
“三爷谬赞了,闻歆知道,哪怕那日没有我,三爷也定能逢凶化吉,全身而退……”
他被她逗笑,胸膛处传来的,是愉悦的震颤。
笑着笑着,再没后话。
正当昏昏欲睡的闻歆将要入眠时,亓斯攸却忽然收紧了手臂,
“老东西醒了。”
原先的大帅府甚至都开始准备起了白事,哪知不过顾姨太接连去侍疾了几日,缠绵病榻的亓大帅,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但这事儿,却被瞒得密不透风。
亓大帅一醒,顾姨太不光“患难见真情”,更是被当成了救命的“贵人”;
一时间在府内风头无两,连着大太太都只能对外称病,借由礼佛暂避。
而亓大帅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着棱北副官一事被彻底查清。
亓二同棱北之人勾结,谋害手足,不顾亓大帅乃至整个陵南的安危,引狼入室。
尤其是,地面的手枪明明够将那副官一枪毙命,后来的大家所看到的尸首脖颈处,却是被利刃给捅得血肉模糊,一颗脑袋都险些断落。
那副官额头处唯一的黑窟窿,与地面那把沾了血的手枪完美吻合;
而那把手枪上所刻有的印记,正是亓二部下的。
亓二这下,可不光是过河拆桥这么简单,其手段的暴虐程度,直令人心惊。
现下的棱北仍愿意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一来是因为尚未拿到确凿的证据;二,则是在等大帅府的消息,打算先静观其变。
如此一来,亓大帅这病,就绝不能“好”。
听着这与那一日离开前,全然不同的事态场面;
她小幅度挪了挪位,想要抬头,却被亓斯攸勒紧了按回怀中,不容她动弹。
“不单单是为了棱北。”
他声音沉沉,隔着胸腔,震进耳膜,模糊又不真切。
不单单是为了棱北?
那就是还想替亓二遮掩。
亓大帅会想要遮掩,那就是信了这一切,信了所有的残暴与狠辣,都是亓二的手笔。
“老东西不光想要替那个蠢货遮掩——”
他躬着身,轻轻将脸贴上她柔软的发丝,
“他还想借此机会,收回先前因他大儿子身体原因,而给到亓二的东西。”
黑暗中,亓斯攸闭着眼,几指轻捻闻歆那被他给伤了的耳垂,
“顺带,再以‘兄弟不睦’,发落了我和老四。”
他拉开了些许二人间的距离,借着漏进屋内的稀薄月色,看着她抬起了头,转而抚上她的眼尾。
陌生的悔意倏然上涌;
他问她:
“恼不恼我?”
若说一见就怦然,那实在是容易来得快,去得也快;
感情这种事儿,还得在成年累月中,借以血肉滋养,方才能够生根发芽。
他初见她时的“好奇”;
她此刻因他而生出的“心疼”——
许多事情,若是从后向前翻倒,待到那时,是后知后觉,是恍然大悟;
原来,“种子”早在那时,就已被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