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薇整晚没来打扰,也一直在忙。
经理得兼顾整个大堂,需要做的事情很细很碎,当然无一例外她都处理得相当不错,她穿梭来去,脸上洋溢着得体的微笑,说起话来自信圆滑,惹得一桌男性顾客缠着向她索要私人微信。
卓薇当然不会添加,老练地用送酒品券的方式给挡了。
柳清姿吃饱喝足后,一直观察她。
她真的很久没看到卓薇这么轻松的笑容了。
卓薇毕业后,可谓事事不如意,先有一段掏心掏肺的感情,消耗多年,最终被男生以“我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回国,我们在一起有太多不确定性,还是别联系了”给拒绝了,她伤的太深,一直走不出来;后有工作出现纰漏,替上级主任背了一口大锅,一气之下,便把工作辞了,辞职后,她跑回家住了一个星期,卓爸卓妈不理解女儿,见天嫌她待在家里好吃懒做,卓薇委屈,憋不住脾气跟他们吵。
柳清姿一次跟卓薇通电话,就听见那头,卓妈嘲讽她,供你上了大学有什么用,出来社会,连份工作都找不到。
卓薇哽咽了。
柳清姿便连夜赶过去,把她接到了杭州,让她跟她待了一阵。
平时,卓薇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消极情绪,该乐呵乐呵,可人压力一大,思维很容易钻进死角。
有天,两人站在西湖边吹风,卓薇仰头看着太阳问柳清姿,你说太阳这么大,我怎么就感觉不到心里暖和呢。
柳清姿没有回答她,她其实也刚刚熬过一段难熬的日子。
因此,在卓薇提出想要跑远点透透气时,柳清姿没有反对,只是要卓薇答应她两件事,第一,注意安全;第二,遇到任何困难,向她开口,不要犹豫。
卓薇说:好。
柳清姿看着她的眼睛,问,我能相信你吗?
卓薇说,能。
而卓薇也真的向她开口了,是借钱。
一条短信:穷了,借点呗。
柳清姿没打听她用钱做什么,立马给了。
她从没有催她回来过,所以一直好奇,傅昭南是怎么劝她回来替他工作的。
傅昭南说:“钱包空了,自然就知道干活了。”
柳清姿皱皱眉。
傅昭南添一句:“破罐破摔,她没那个气魄。”
柳清姿叹气。
一会,卓薇得空,移步到她跟前,问:“吃饱了吗?”
柳清姿:“吃饱了。”
卓薇看着桌上空空的盘子:“你俩还挺能吃。”
傅昭南起身,朝窗外指了指,意思是“你俩聊,我出去透透气”。
柳清姿扶正戴在手腕上的女士手表,留意了下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快要十点了。
但此时店里依旧热火朝天,甚至还有客人乘兴而起玩起了桌球,想着一时半会卓薇肯定闲不下来。
“不早了,我回去吧。”柳清姿忖量着:“明天还要到院里报到。”
卓薇没有阻拦,周到地问:“带点什么回去吗?给柳教授解解馋。”
“算了吧。”柳清姿自嘲道,“柳教授和袭女士的厨艺可配不上你这里这么好的食材,别白白糟蹋东西了。”
卓薇想着她们一家三口那是仰仗教工食堂活命的,乐了。
柳清姿和她对视,也乐了,两人对视傻笑片刻。
“你也看到了。”卓薇又说,“我走不开,有良心的话,主动过来坐坐,别老让我call你。”
柳清姿比个“ok”的手势。
卓薇送她到室外。
没了冷气,热浪扑面,柳清姿瞬间觉得脸上闷了一层面罩,喘不匀呼吸。
她探了探头,寻找傅昭南的身影。
灯火通明的夜晚,街道虽然有树影斑斑驳驳地投在柏油路上,却并不阻碍视线。
她轻易地看到了他——正背对着她,手机贴在耳朵上讲电话。
她没有出声催促他。
两人距离隔得不算远,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她耳边,说的是生意上的事。
“常态。电话不离手的。”
卓薇见怪不怪了,解释一句后,嫌热,说:“我进去了,不陪你傻站了。”
柳清姿冲她挥挥手。
她安安静静又很有耐心地站着,几分钟后,傅昭南转过身,柳清姿远远的看到他另一侧垂落的手指间有微弱的火星跳跃,辨认好久,才后知后觉那竟是一根香烟。
她很惊讶,十分惊讶,可不知为何,下一个瞬间她就接受了“傅昭南学会抽烟了”的“恶习”。
如果常态化的行为合情理,那放在他身上那也不足为奇。
一抬眼的功夫,柳清姿便将起伏的情绪抹平了。
傅昭南挂了电话后,把烟按灭,扔进垃圾桶,他没再往这边来,一招手,率先朝车辆停放的位置走去。
柳清姿抬脚跟上。
车解锁,很轻的一声闷响,造型狭长锐利的车灯闪了闪。
柳清姿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内里装潢崭新,若有似无的皮革味道清冽干净。
很明显是驾驶不久的新车。
柳清姿微微侧过脸望向傅昭南。
他身上的衬衫更加乱了,此刻他是饭饱后放松的状态,却已经不是柳清姿熟悉的放松,他散发的气质更偏向一位精明老练的商人了。
她恍然意识到,他置换了整身的外在行头。
“看什么?”傅昭南询问的眼神。
“没什么。”柳清姿忙低头去系安全带。
傅昭南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夜里道路上行驶的车辆少,速度很快提上来。
“回哪?”他询问。
“家。”柳清姿报了住址。
她是在教职工家属院长大的孩子。父亲柳平柏步入工作的那个年代大学还有福利分房政策,随着他职位的晋升,他在家属院的荷青苑——一栋无电梯小砖楼,享有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面积。
房子因为规划的早,用今天的眼光审视已衰败破旧,但是念在周边环境清幽,配套设施齐全,特别是冬天会早早供暖,生活着方便,柳平柏和袭瑛婚后一直居住于此没往外搬。
走去学校的路,傅昭南是熟悉的,不用导航。
傅昭南问:“是打算住家里吗?”
“还在纠结。”柳清姿把手交叠搁在腿上,坐得规规矩矩,“我妈最近睡不好,我爸睡得少,关键我一个人又独居惯了,一个半月不长不短,重新磨合作息时间,太折腾了,怕他们辛苦。”
傅昭南听她话的意思:“还有其它地方可以住?”
“学校有解决住宿问题。”柳清姿说,“安排在国际合作和交流部的酒店。”
傅昭南轻蹙眉:“你一个女孩子总住酒店?”
“习惯了。”柳清姿笑笑,轻轻地说:“我工作就是这样的性质,挺自由的。”
她毕业一年后,由in-house(办公室职员)转为freelancer(自由译员),天南海北的跑会,特别是下半年,各行各业开会集中期,她全国各个城市“流窜”,住酒店犹如吃家常便饭。
傅昭南没再吭声。
后半车程两人便没再交谈,半个小时后,车抵达家属院的西门口。
公寓楼周围翠竹环绕,风来时叶子摇动,发出窸窸窣窣声。
因为车辆进出需要严格的登记,柳清姿示意他不用往里开,路边放下她就好。
傅昭南靠边停车。
“麻烦你了。”柳清姿说着,拉开车门下车。“......我走了。”
傅昭南忽略她的道别,突然突兀地问道:“还来吗?”
“啊?”柳清姿反应一会,才理解他的邀请,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客气,打诨说:“来啊,只要你们不嫌我白吃白喝。”
傅昭南便信又不信地一点头,“快进去吧。”
“那师哥再见。”柳清姿转了身。
她知道他一定会目送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她稍稍走快一些。眼看要到小区岗亭了,余光一瞥注意到一个脊背微微佝偻的男性身影正在这边徘徊。
她定眼细看,发现那人是柳平柏。
“爸。”柳清姿抬高音量喊。
柳平柏闻声扭头。
柳清姿看清了他的面孔,满是诧异:“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楼下转悠?”
柳平柏手背向身后,像导师找学生谈话似地说:“看书久了,颈椎疼,看时间想着你该回来了,下来瞅瞅。”
他方才注意到女儿从一辆车上下来,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她的肩头。
柳清姿随着他往后看,傅昭南的车尚稳稳停着。
“......大学师哥。”
她刚解释这么一句,只听那边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再瞧去,傅昭南从车上下来了,他三两步便行至柳平柏跟前。
“柳教授,您好。”傅昭南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问好,边说明来意,“既然看到您了,该下来打声招呼,不然就太失礼了。”
“你好。”柳平柏满脸笑意地和他握了握手。
他身形不如傅昭南高大壮硕,但胜在长者气派。
“和清姿好久没见,简短聚了一下。”傅昭南得体地解释:“没注意时间,送回来有些晚了。”
“没关系。”柳平柏和善地说,“年轻人在一块有话聊,谢谢你送她回来。”
“应该的。”傅昭南进退有度,“已经很晚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柳平柏点头:“是很晚了,我也不方便留你,改天来家里喝茶。”
“好的。”傅昭南应承下。
他熟练且自然地,用一种成年人对话成年人的方式问候了柳平柏。
柳清姿静静凝视着他,心里有形容不出的异样感。
傅昭南又看向她,用眼神无声地示意说“我走了。”
柳清姿下意识追出一步,但立刻被他摆手制止了。
柳清姿只好嘱咐:“开车慢点。”
傅昭南重重“嗯”一声,像是承诺。
他这次再返回车上,直接调转车头驶离。
车屁股的尾灯渐渐消融在夜色里。
柳平柏慢慢收回远眺地视线,夸赞了一句:“蛮知礼的一个小伙子。”
柳清姿没有立即接话,她拐着柳平柏的胳膊慢慢往家的方向走,绕过花甸和供人休息的凉亭石椅后,她才用提醒的语气,问说:“你不记得他了吗?”
柳平柏疑惑道:“我见过他?”
“见过的。”柳清姿缓缓地说,“有一回下大雨,他给你撑过伞。”
“是吗?”女儿的话里模糊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柳平柏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只好有感而发道:“那确实认不出来了,学生嘛,进入社会后,心态发生了转变,精神容貌相应地也会有变化,跟在学校里不似一个人了。”
这个说法柳清姿过了心,因为今晚她确实感觉到傅昭南跟以前比有点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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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追日黑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