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 第2章 追日黑鸟

柳清姿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他的话，索性平静地垂下眼睛，选择无视了他。

反倒卓薇“噗嗤”一声没憋住乐，笑得肩膀乱抖。

傅昭南不明就里，蹙眉看她。

“我才纠正了她眼生的问题，又被你拿出来说。”卓薇捎带解释一句，眼瞅着柳清姿尴尬了，又忙止住笑，帮忙解围，“怎么回事，这你一嘴我一嘴，弄的师妹像是来讨骂的，一会要没心情吃东西了。”

她让出位置，冲傅昭南指了指，“你坐吧，我允许你插个队，你俩先聊着，我去吩咐后厨给你们准备吃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但没两步远，被服务生拦住，室外的一桌客人闹意见，喊她去处理。

傅昭南显然不打算管，径直捞裤腿在柳清姿对面坐下。

而他一坐下，一道宽大的阴影陡然罩住半张桌面，柳清姿立马感觉到开阔的视野受到了阻隔，她抬眼，目光落在他的肩膀处，看他宽厚的肩膀将白衬衫撑成两个直角。

随即，她又把目光移开了。

傅昭南看她这副样子，笑了下，说：“怎么，生分了这是。”

柳清姿忙否认：“没有。”

傅昭南问：“没有你回来都需要让别人知会我了？”

柳清姿看着他说：“回来后再联系也一样的。”

“是吗？”傅昭南脸上没挂什么表情，但语气不算温和，“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联系我？”

柳清姿被问住了。

傅昭南这算是刨根究底了，故意堵着人说话不留余地，但好在他很快又递来台阶：“我的联系方式还有吗？别不是把我删了吧。”

哪儿能啊！

柳清姿本想这么说，又觉得他在开玩笑，便也堵了他一下：“是，太久没发消息，已经找不到了。”

傅昭南哼了声，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有点忙。”

这才是两人惯常的开场寒暄，柳清姿恍惚了下，然后环顾左右，主动聊起别的。

“今天第一次过来这边，不过老早就想来瞧瞧了，从开业师姐就时不时给我发餐厅的照片，夸这里漂亮，东西也好吃。”

“她在这里干得还挺开心的。”傅昭南说，“遇到任何事情也不会嫌烦。”

“感觉到了。”

卓薇的朋友圈都成餐厅的主要宣传阵地了，每天定时定点地打广告，还三令五申警告柳清姿不许屏蔽她。

突然想起什么，柳清姿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因为时间比较赶，匆匆忙忙的，就空手过来了，也没带份礼物。”

傅昭南说：“瞎客气什么啊。”

柳清姿说：“好歹是一份心意。”

傅昭南扫她一眼，语气清淡地说：“人到了比礼物强。”

瞥见她放置一旁的单肩包，包口大敞，露出里面紧实塞着的文件夹，复又问：“你这一趟回来主要是？”

“工作啊。”柳清姿答。

“什么工作？”傅昭南拆开湿毛巾擦干净手指，捡餐盘里的薯条吃。

“月底有个综合性的研讨会，关于跨境电商的。”

留意到傅昭南露出的一截手臂，肌肉结实，筋络凸出，看着很有劲......其实他这个人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强壮有力气，也因为这个原因，柳清姿一直觉得他身上少了一份文质彬彬的书生诗意。

不动声色的，柳清姿把她用过的叉子拿开，将餐盘往他那边推了推，方便他取食。

“是商务厅联合教指委还有我们学校承办的，现场需要译员，邵主人联系我，给我发了工作邀请函。”

“邵主任？”

“翻译项目新上任的系主任。”

“你怎么会跟他认识？”

“去年十月份我不是在上海待了一个星期么。”这话柳清姿接的熟络，尾音落了，她愣了一下，看傅昭南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确定他还记不记得两人那时还约着在外滩吃了顿饭，只好捡重点说：“国部委办了一节公开课，机缘巧合见了一面，留了联系方式。”

傅昭南慢条斯理吃着，他知道这个活动，“这么大型的会议怎么没请专门的语言服务商来统筹？”

“具体的不清楚。”柳清姿说，“但我想着，虽然语言不是我们学校的重点学科，可毕竟有口笔译学位点，家门口办活动，难得的实践机会，院办那边免不了要争取让本校培养的学生上场表现吧。”

“那让你？”

“学生临场经验少，需要人指导。”

“嗯。”傅昭南若有所思道，“作为毕业生能被邀请回学校帮忙是一件挺荣幸的事情。”

柳清姿点点头，一来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二来还另有一项打算，不过她没有深入说。

傅昭南又问：“会待多久？”

柳清姿大致算了一下：“起码要一个半月。”

傅昭南一顿，他停下进食的动作，一双眼睛讳莫如深地打量对面的人。

柳清姿也看他，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怎么了？”

“没事。”傅昭南很快垂下眼睛，“有点吃惊，这次待挺久的，你以前回来最多停留一个星期。”

柳清姿说：“这次工作性质不一样。”

“是吗？”傅昭南语气很轻地问。

“是啊。”柳清姿抿了下嘴唇。

傅昭南没再说话，专心吃起薯条来。

薯条上撒了黑松露和咸芝士碎，柳清姿看他没有节制，犹豫一会儿，提醒说：“热量很高，你晚上这么吃没关系吗？”

“太饿了。”

傅昭南很快将餐盘里的东西一扫而净，用毛巾揩去手指上的油渍时，手机响了。

他方才把手机倒扣在餐桌上，这时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名叫李昱清的。

他短暂沉默后，偏头深呼吸，才抬眼看柳清姿，起身说，“我接个电话。”

柳清姿让他快去，哪知傅昭南并没立马走开，而是一抬下巴示意：“喝什么？”

柳清姿视线落到已经空了的水杯上，“就......水吧。”

“确定？”傅昭南挑眉。

柳清姿看着他笑了下。

傅昭南便没有追根究底，他朝吧台走去。

铃声在此刻中断了，打来电话的人好似不执着于一定要接通。

傅昭南像是预料到一般，迟迟没有回拨过去的打算。

很快，微信消息进来。

——没事，问你还忙吗，约你出来喝一杯。

——看样子是忙。

傅昭南编辑回复：我已经回来了。

——这么急？

傅昭南：临时见个人。

——那行吧。

——反正我这边工作也在收尾了，过两天回去再聚。

傅昭南：看情况。

他把手机扔兜里，到酒柜里挑了一款酒，向调酒师要了开瓶器扭开瓶盖，往广口酒杯倒了三分之二的量。

卓薇不知从哪转悠过来，手里拖了一盘牛肉，她没有走进吧台里面去，而是隔着吧台瞪住傅昭南。

傅昭南看她的样子是有话说，端起酒杯等她下文。

卓薇问：“你跟清姿聊什么了？”

“你想知道什么？”傅昭南把剩余的酒连同开瓶器还给调酒师。

卓薇蠕动嘴唇，酝酿措辞，本想把话说的委婉点，但转念嫌烦，嫌没必要，开口带了烦躁的情绪：“她这次突然回来跟李昱清有没有关系？”

傅昭南干脆地回答：“不知道。”

卓薇蹙眉：“你没有问出什么来吗？”

傅昭南平静地反问：“你跟她那么要好，她有告诉你什么吗？”

“没有。”卓薇泄气地摇头，“不聊不愉快的事情是我们俩之间的默契。”

“她跟你都不说。”傅昭南道，“你觉得她能告诉我？”

卓薇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了，她擦了下冒汗的鼻尖，还是过嘴瘾地嗡了一声：“那可说不准，这几年你不总偷偷摸摸约她见面么。”

傅昭南冷着目光瞪她一眼。

“你知道刚下午谁过来了吗？”卓薇尚心有余悸，“家莹！要不是我好说歹说撵她走，今天俩人就撞上了。”

傅昭南倒挺淡定：“早晚的事。”

卓薇听他话里有话，“什么意思？这是清姿已经知道李昱清和金家莹分手的事了？”

傅昭南打断她：“别瞎猜。”

卓薇从他的语气里辨别不出他的情绪，“这话你说给我听的还是安慰你自己？”

她玩味地扯个笑，“李昱清借调工作结束，马上也要回来复职了吧。这他妈跟约好了似的，全往一块凑了，可真够热闹的。”

傅昭南说：“里面的热闹不少你一份。”

卓薇懵了下：“什么意思啊？”

傅昭南不愿意深聊，他抽走她手里的那盘肉，敷衍说：“今天的第一顿饭，让我安生吃吧。”

随即端着酒杯离开了。回到座位，他把酒推到柳清姿面前。

柳清姿喃喃道：“我没想喝的，一会儿要回家，醉晕晕的回去，该被念叨了。”

“我开车送你。”傅昭南说：“新酒，尝尝吧，度数不高。”

柳清姿将散落的碎发挂到耳后，低头抽鼻子嗅了一下，闻到一股很清冽的小麦香。

这其实是一个蛮可爱的动作，也是她嘴馋的表现。

柳清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一下。

笑容里依旧带了点迟钝的可爱。

其实，可爱这个词用在柳清姿身上很不合适，因为连柳清姿自己都认定自己是一个严肃且凌厉的女生，她的气场可一点都不圆润。

傅昭南清楚记得，她曾经认真地请教他，“不经常笑的女生就不能称之为可爱了吗？”

“那倒不是。”他冷漠地回答她，“只是你在他眼里不可爱而已。”

柳清姿疑惑：“不是都说可爱在漂亮面前一文不值吗？”

傅昭南直白道：“他不缺漂亮，他自己长得就很不错。”

柳清姿静了片刻，突然倒“嘶”一口气，“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我还不够漂亮呗。”

傅昭南想了想，点头。

柳清姿不满地瞪他，“大实话可真伤人。”

“怎么？”傅昭南不咸不淡地回视她：“要我编一段瞎话哄哄你吗？”

柳清姿陡然心生好奇：“你真的编的出来吗？”

傅昭南噎了噎，说：“你是在讽刺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事实嘛。”柳清姿丝毫不怕惹毛他，“你嘴毒起来，一向怎么坏怎么说。”

傅昭南：“......”

两人扭头互相看了眼对方，莫名就笑了。

——

柳清姿察觉头顶一直有道视线盘旋，抬起头来，笑着问：“看我干嘛？”

傅昭南被抓包，目光停着却根本不动，沉声承认：“就看看，不让看吗？”

柳清姿懵了下，因为他话说的略显直白，太不像他平时的行为作风了，她索性忽略他的意思，只当他活跃气氛，忙道：“师哥，你别逗我了。”

傅昭南“嗯”一声，这才收回视线，在她面前又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