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颈 第40章 凝固

上课，下课，老师提问，黑板上解题，粉笔摩擦黑板，轻响唰啦唰啦。

起身，接水，回来坐下，喝一口后放回桌上，继续解题，不知疲惫。

走廊，放风，视线转到尽头教室，心底期待落空，没有看到想看的人。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白昼越来越长，黑夜来的越来越晚。

天气由冷转热，身上校服也换成了春季款，这几天气温回升得有些太快了，再过不久可能又到了穿夏季校服的时刻。

江瓷最近解锁了一个新爱好：看星星。

高一年级还算轻松，市一高也不是那种会压迫学生只看学习成绩的学校，到高二为止，晚自习下课时间都还只是在9点半而已。

晚自习结束后，江瓷不像以往那样，在教室继续学习到快熄灯再回宿舍。她收拾好东西，从书包里摸出那枚扳指，避开人流上了德育楼。

德育楼是高三生的教学楼，他们晚自习的时间结束得比高一高二晚一小时二十分钟，江瓷就趁着这个时间差，偷偷溜上了教学楼的天台。

今天还是没有星星，玫瑰色的天空里是散不开的乌云，看起来随时会下暴雨，天气也似乎因此变得闷热起来。

天台上什么也没有，天空也没有星星，但是她还是在上面待了半小时才下楼，下楼后也没有直接回宿舍，转身又去了社团，摸了一把鼓。

这个时候，是不能练习的，不然肯定被老师抓起来骂。

江瓷握住鼓棒，耳机里放起音乐，虚空在架子鼓上方跟着节奏做出了打击的动作，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害怕触及到鼓面发出响动，到后来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像是泄愤似的，猛的敲了一下鼓面，在有人听到声音赶过来之前就飞快逃跑了。

每个人都有情绪，江瓷也不能免俗。

虽然她平时都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多数时候是坐在座位上安静的算题，独来独往是她的标志，看起来和这群有点什么事就大惊小怪的同学完全不一样。

好像她没有青春期，也没有生理期，不管是老师布置根本不可能做完量的作业，还是夏天38度天气体育老师非得安排800米考试，亦或者是上次送水的师傅记错了教室，只把水送到一楼，班上男生都在互相推诿不想去拿的时候，江瓷一个人把那桶水抗上了五楼，在净水器上装好……

等等这些，纪灵都没有看过江瓷露出任何不愉快的表情。

面无表情……应该不算是不高兴吧？

少年时候的理解多是套公式，接触的知道的都太少了，只能通过某些小说里面大致每件事的标签去给自己的生活画上等号。

比如男生难过会沉默眼底无光，女生难过会红眼眶。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太差，要是有人对待你的态度和对别人不一样那就多半是喜欢，最受欢迎的男生应该是学习又好长得又高又温柔体贴还帅得不行的模样。

对纪灵来说，江瓷就完全符合她印象里，被喜欢的人应该是的模样。为此，她也努力在朝着“万人迷”的女生公式要求自己，并且在遇到江瓷之前都很有成效。

可到江瓷这里就完全失效了。

在知道温烬的存在后，纪灵偷偷观察过她很长一段时间，试图模仿温烬的举动和遇事反应，最后反而糊涂又生气。

成绩一般的普通女孩子而已，天天都和她班上那几个怪胎傻玩还很开心，到底哪一点会让人心动？

她不明白。

公式受到了挑战，王子和公主的绝配也不再成立。

——

林笙时这几天有些心烦，从校服的款式变化就能看出来。

定校服的时候他买了两款，男装女装都有，平时更喜欢女生款，几乎都是穿着裙子来上课。

可最近不知怎么了，他校服变化的频率越来越快，有时候今天女装明天男装，甚至上午男装就换下午女装。

温烬在看到某个课间，林笙时从课桌里掏出来一条校服裤后打算去换上后，终于忍不住了。

“你最近性别认知有点紊乱？”

原以为林笙时会给自己一个白眼，没想到他却停下了动作，表情是温烬从未见过的，完全没有女性神态的他。

“可能吧。”

他停下动作，没有再说话，表情似乎有些困惑，眼神放空发了几秒钟的呆，像在感知什么一样。

几秒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又转换为尴尬，嘴里念叨了一句还是不行，然后拿上裤子就往厕所走去，温烬看他动作，居然是把裤子摊开挡在前面，一路像躲避别人眼光一样弯着腰。

这瞬间她突然意识到，林笙时的不正常。

人要是习惯了一件事，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穿裙子的男生，也是这样。

本应如此，但这还是第一次，温烬看到林笙时穿着裙子满脸羞耻的模样。

上课铃响起后，林笙时才换衣服，重新回到教室，这节课是姚老师的化学课，他看到林笙时上课铃响了才不慌不忙的走进来，本来想说他几句，在看到他一身正常穿着的男生校服时又闭上了嘴巴。

年纪大点的老师，虽然嘴上说着是尊重每个人的个性，但是其实真正做起来，更多的还是不理解，认为这些所谓的个性只是对规则的挑战，特别是现在青春期的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脑子里总有些奇怪的想法。

他觉得林笙时就是在挑战规则罢了，对此他睁只眼闭只眼，一是觉得反正校长都没说不允许，二是觉得林笙时就是在标新立异，自己不理他，过段时间他就觉得没趣就不会再做了。

果然，现在穿男装的林笙时更是让他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心里莫名的较量得到了对手的顺从，那就格外开恩，放他一马。

温烬拿出草稿本，写了几个字推给林笙时，林笙时看都没看，直接把本子合上，还给了她，自己则趴在课桌上，一副很累的样子，眯着眼开始睡觉。温烬看他这样也没办法，只好帮他撑起课本，挡住脸不想让班主任看到后又骂他。

——

“晚上要去外面吃饭吗？”

“不行，我这周要回家。”

“上次借你的那本小说什么时候还给我啊。”

“啊，放哪儿去了呢……”

“周末要不要去看电影？”

今天是周五，同学们比平时更加躁动，下课后都在讨论着接下来的安排，互相约着人去玩，四面八方都是不同的声音，听得出不同的情绪，多是愉快，也有少部分是语气急促，似乎遇到了什么烦恼。

下课后林笙时又回复了活力，抓起笔就开始画速写，边画边给温烬吐槽说绘画课老师每周留得作业太多了，害自己根本画不完。

“你知道她多变态吗？一般来说每周的作业都有个固定的主题，比如苹果，就是不同的角度整个三五张，你猜她要求我做什么？”

林笙时嘴里的这个“她”指的是颜开，一个在隔壁美院挂职的教授，小有名气，温烬甚至都听过她的名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授课也不收徒。

也不知道林笙时家里是多有钱，才能让她打破自己的原则，来给高中生上课。

“做什么？画5个苹果，每个角度画十张？”

温烬想不出来，随便猜了个答案，然后就收到了林笙时的否认。

“那倒不是，她还没那么智障。”

“……讨打？”

“可是！”看出温烬不善的目光，林笙时马上替自己找补：“她的要求也很奇葩。”

“有你这个人奇葩吗？”

“差不多。”他竟然毫不在意：“她说我内心混沌，居然要我画出自己内心的模样，到最后什么时候能稳定不变了，才算合格。”

什么意思？

温烬没接触过美术，实在听不明白：“那是画什么？心脏？”

“要是心脏就好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诚如她所说，我的内心确实是一片混沌。”林笙时看起来有些委屈和失落，问题被人轻易指出的感觉不太好，更不好的是，自己拿不出东西去否认它。

“但是高中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没有体会过的事，我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擅不擅长，要还是不要。”

他把这个问题抛给温烬，转头满脸期待的看着她：“你说呢？你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然后选择自己不会后悔的路，坚定的走下去，然后对别人说，这就是你的想要吗？”

“我不能。”

想都没想，温烬直接回复道，速度快到林笙时觉得温烬在敷衍他。

“喂！我很认真的在烦恼啊。”

“我也很认真的在回复啊，我就是不能，我对这个世界的疑问，比你还要多得多。”

温烬看着林笙时，眼神落到他腿上，盯着上面覆盖着的裤装。

至少你觉得自己会是什么样，你都会去尝试，不是吗？

我怀疑我妈不爱我，但是我不敢去那么想，所以我会避开这个问题，尽量不去触碰到。

还有……

她眼神转到门外，盯着走廊尽头的栏杆转角。

那个每个课间都在往这边看的人，我怀疑自己对她的感情，也不止友情，但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我连在走廊放风这件事，都不会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