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裴然因隔着林瑰,方才并未听清那两个学生的话,因而见林瑰语气不善,抬手轻拽了下其衣袖,示意林瑰不可无礼。
然而忍耐许久的林瑰已然无法控制心中那股不满,于是不顾季裴然的阻拦,径直来到那两人面前冷眼打量。
两个学生不认得林瑰,可却听出了其话中不满。其中一人目光鄙夷着问道:“你是谁?”
此人乃扬州富商梁易之子,梁越安。
扬州书院虽为朝廷设立,可在修建之初却面临资金不足之扰,故不得不向当地商贾求助。而梁易便是出资人之一。梁越安身为梁易唯一的儿子,一向骄纵自负,逢人便称扬州书院乃自家书院。
“妾身是江琪的姨母”,林瑰微笑着开口:“方才听二位公子说起江琪,看来是江琪的朋友。”
梁越安闻言一怔,面上不由轻哂:“我们可同他不熟。”
“哦?不熟?”林瑰见状有些疑惑:“既然不熟,又如何得知他有没有资格来此处上学?”
即便轻狂,可梁越安也终究是个孩子,因而面对林瑰的咄咄逼人,一时间面容羞红,却不知该如何回击。
季裴然这时却反应过来,这个孩子与江琪之间似乎有误会,于是缓缓来到林瑰身旁,柔声开口道:
“二位既是江琪的同窗,那可否告诉我们江琪昨日为何擅自离开书院?”
梁越安这时心中一慌,下意识否认道:“我...我们...不知道。”
“怎么,议论别人却没勇气承认吗?”林瑰耐心耗尽,也不再顾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两个孩童,语气不善道:“枉你们日日读书,竟连基本的为人之礼也不知...”
梁越安许久不曾如此难堪,听见林瑰的话后愈发气恼,随即不服气地仰头,怒视着林瑰:“他就是不配!还不是他娘亲使了手段让学正...”
话未说完,只见身后突然跑来一人,将梁越安狠狠按在地上,接着一拳砸向其脸上:“你给我住嘴!”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众人怔愣,最终还是跟在江琪身后的陈澈上前将人分开,拦住江琪不许动手。
林瑰与季裴然这时也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揽住江琪,而后者正双眼猩红地怒视着梁越安。
挨了打的梁越安两眼无神的坐在地上,似还未从方才江琪的那拳中回神,唇边已渐渐泛起淤青,接着难以置信的看向不远处的江琪。
片刻后,突然看向一旁的萧慎,怒气冲冲道:“学正,江琪竟敢打我!”
江琪闻言满是嘲讽:“日后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你——”
“不许吵了!”一直沉默的萧慎在这时开口,目光看向林瑰那边:“众位先随我进来吧。”
话落,转身走进院中。
江琪在季裴然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只那双眼睛依旧猩红。林瑰见状拍了拍江琪的肩膀:“进去说吧。”
梁越安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恨意,见季裴然牵着江琪先一步进了书院,林瑰则落在了二人身后,于是梁越安眼中一寒,抬脚向其走去。
林瑰正欲迈脚跨过门槛之时,只觉身后被人猛地一推,眼看着便要被门槛绊倒,身旁的陈澈见状连忙伸手去扶,谁知不慎撞到门槛,只听“哐”的一声,陈澈右腿霎时一麻,接着便是刺骨的痛意袭来。
林瑰因这一动作堪堪稳住身形,却见旁边的陈澈皱眉靠在墙边,当下心中一慌,连忙搀扶住人:“你没事吧?”
陈澈竭力稳住身形,令自己逐渐适应那股钻心的疼意,“无妨”二字本已到了嘴边,脑中却突然响起昨日林瑰之言,于是开口道:“...似乎撞到右腿了。”
林瑰见状一慌,紧张地打量着陈澈右腿:“那怎么办?我送你去医馆吧...”
陈澈本意是担心林瑰觉得自己逞强,可看着林瑰着急的神情,却又有些后悔,于是摆手道:“不必去医馆,我缓一会儿便好。”
话落,林瑰默默陪陈澈在原地站着。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向大门处看去,眼下已空无一人。
林瑰见状面上一冷,随即对陈澈道:“医馆还是得去的,不过先等我帮你讨笔汤药费。”
看着面前目光微凛的林瑰,以及方才其眼中的担忧与关切,陈澈胸中有股说不出的懊恼。昨夜他以为两人如今甚好,可今日却觉得,也许还能更好。
休息片刻,陈澈感觉右腿痛意渐缓,抬手轻抚了下右腿,对林瑰道:“我没事了...走吧。”
林瑰其实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然而担心院内的江琪与季裴然,还是伸手搀起陈澈:“那我搀着你慢些走。”
待两人行至不远处的正殿之外,只听里面传来一阵交谈,听着除了季裴然与萧慎外,还有一男子的声音。
“梁某终归是于书院有功之人,不曾想竟会让儿子受如此之气!”
说话之人便是梁易,不久前,同梁越安一起的那个孩子目睹着院门外发生之事,连忙跑去梁府,梁易闻言震怒,亲自赶了过来。
季裴然面对梁易的斥责有些慌乱,然而开口却是严肃:“梁掌柜,此事两个孩子都有错,江琪的确不该动手打人,可您家公子不该如此诋毁妾身儿子。”
梁易闻言,眼中有些不屑:“你说我儿子诋毁你儿子,可有证据?”
季裴然闻言微怔,下意识看向一旁站着的萧慎,可后者不知为何有些心不在焉,并未理会自己。季裴然见状心中一紧,却依旧执着道:“妾身相信自己儿子,他绝非故意滋事之人。”
“夫人此言便有失偏颇了,若如此论,在下也可说在下的儿子绝不会在背后非议旁人。”
门外的林瑰听了这话后不由一哂,低声说了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接着松开搀着陈澈的手,径直走进屋内。
“看来梁掌柜对令公子还是不够了解...”
梁易闻言不由转身,在看见林瑰时微怔,疑惑道:“林掌柜怎会在此处?”
林瑰他是认识的,两年前其研制了一款胭脂,于城内颇受追捧,一些妇人不惜花高价求之,自家夫人当初也是拖了许多关系方才买到。
“想来梁掌柜不知,妾身是江琪的姨母。”
“哦?”梁易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些许轻蔑,毕竟林瑰的胭脂饶是再红火,于梁家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自己若给她面子,可称其一句林掌柜,可若不给,她也不过是个商妇罢了。
“此事在下的确不知。不过想来林掌柜是明理之人。”
林瑰一项清楚这些商贾嘴脸,于是面带笑意道:“自然。不过方才令公子当众口出污秽之言,此事许多人都看见了的。”
梁易闻言当即冷了神情,看向林瑰的目光也变得晦暗:“江琪打人也是许多人看见了的。”
“江琪打人的确不对”,林瑰突然开口:“因此妾身会让他来向令公子道歉,且需赔偿多少汤药费,妾身都无异议。但令公子也需要向江琪道歉。”
听见这话的梁易面色愈发难看,若是今日让梁越安道歉,他梁家颜面何存。可若是不道歉,只怕林瑰定然会因此非议梁家。思及此,梁易眼中闪过一抹不明。
然而林瑰今日似乎铁了心般要与梁家为难,见梁易站在原地不动,她也不催促,只耐心十足地等着。
一时间,屋内异常安静。
这时,一旁沉默的萧慎突然开口,看向林瑰道:“林掌柜,此事两个孩子皆有错处,不若就此作罢。”
萧慎没想到今日之事会闹成这样,梁家是断然不可招惹的,如此他便只能劝说林瑰。
不料林瑰似乎比梁易更为难缠,只见其闻言看向萧慎:“萧学正原来在房中啊,妾身以为您贵人事忙,又不见人影了呢。”
萧慎神情一滞,眼中顿时凉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江琪却只身走了进来,在行至梁易面前后,开口道:“我不该动手打梁越安,对不起。”
梁易没想到江琪会主动道歉,眼中有些不自然,可既然对方已经开口,也只好装模作样的将儿子叫至面前:“越安,你也同江琪道歉。”
然而梁越安显然不觉自己有错,脱口而出道:“我为何要道歉?我又未说错,他本就身份低贱。”
见儿子与江琪之间对比如此鲜明,梁易脸上愈发难堪,故而气恼道:“胡说什么!”
梁越安见父亲竟因此事呵斥自己,当下哽咽道:“爹,是我受欺负了,您怎能向着外人?”
梁易已然不愿再因此事耽搁功夫,于是一把将梁越安拽到身旁,看着林瑰道:“我待他向你们的道歉,汤药费也不必给了。”
林瑰见状却未开口,而是低头看着身旁的江琪:“你能接受吗?”
“不能”,江琪摇了摇头:“不过我也不需他道歉了,没有诚意的歉意说出口也无用。我们本就非同路之人,不再相见就是。”
江琪的一番话不仅令梁易一震,饶是林瑰与季裴然也没想到江琪会有此言。想到什么,林瑰突然抬眼看向门口,果然见陈澈正站在那里,面容温和。
如此一来,此事算是了结。
“孩子间的事解决了,该说说妾身了”,见梁易欲带着儿子离开,林瑰忙将人喊住。
“林掌柜还有何事?”梁易如今听见林瑰开口,已是颇为头疼。
“方才妾身进书院时,令公子突从后面推了妾身一把,致使妾身朋友受伤,故而这笔汤药费,妾身还是得要的。”
梁易只觉今日出门前定是未看过黄历,否则怎会遇到如此难缠之人,于是低头问儿子道:“此事当真?”
梁越安本想下意识否认,可抬眼看见林瑰正盯着自己,而后冷笑着道:“小孩子说谎会被厉鬼捉走的。”随即周身忍不住一颤,低声应了句“嗯”。
梁易见状面露寒气,却迫于在众人面前不宜动怒,只好道:“汤药费记在梁家账上便是。”话落,拽着梁越安走了出去。
林瑰扳回一局,对此自然不会有异议。
待一切结束,季裴然领着江琪向萧慎告辞。林瑰在一旁冷冷看着,而后跟在季裴然身后走了出去。
待出来后,见陈澈依旧在原地安静候着,林瑰面上一喜,兴冲冲来到其身边:“汤药费要到了,走,咱们去讹梁家一笔。”
陈澈看着林瑰炫耀的神色,心中也跟着高兴起来,于是唇角微微扬起:“...好。”说这话时,余光瞥见一人缓缓从屋内走出,定定望着自己,然而陈澈神情微变,随林瑰一同向院外走去。
萧慎目光复杂的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微跛的右腿晃得人刺眼,良久过后,无声开口:
“许久不见啊...陈澈。”
下一章开始,过去的一些事慢慢会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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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扬州书院(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