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澈如今对于林瑰不时开口的跳脱之言已愈发能够泰然处之,恰好此时掌柜将酒端了过来,陈澈伸手接过酒盅,为林瑰添了杯酒,待将酒盅放下后,从容着说道:
“见过,不过我的嘴较它还是差些。”
“......”林瑰险些将酒给吐了出来,待咽下后稀奇的看向陈澈,调侃道:“原来你能听懂啊。”
话落,林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我要回去告诉江琪,他视为圣者般膜拜的陈夫子竟也会开玩笑。”
“我并非圣者,”陈澈闻言反驳,而后对林瑰说:“也没有嘴硬。”
他说没什么,是当真没什么。毕竟当年被打断腿,被扔进河中时的疼,远比现在来的刻骨。
林瑰没有看见陈澈眼中那道伤怀,自顾地饮着那壶三白,醇厚的酒气夹杂着淡淡的米香,一口入腹只觉甘醇无比。
陈澈见林瑰认真的品尝着杯中的酒,甚至不时砸吧着下唇,意犹未尽般又抿了一小口,模样像极了幼时家中偷米的花鼠。于是不由莞尔,只觉心中伤怀淡去不少。
林瑰没有错过陈澈眼中笑意,瞥了眼其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林瑰见状又砸吧了下嘴,并未再深究,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你怎知我爱喝酒?”
陈澈闻言一顿,不过倒并未回应。可林瑰却敏锐地猜出,除了江琪那小子还能有谁,于是语中透着不满:
“江琪倒是什么都同你讲。”
“江琪今日并非故意逃学”,将林瑰叫来此处,陈澈的确有事相告。方才自己回书院后路过后院书斋,只听见其内传来响动,于是走进查看,却见江琪正缩成一团蹲坐在一角,手中拿着本书册默默翻看。
而在陈澈的追问之下,江琪也终于说出今日为何逃学。
“与同窗起了争执?”林瑰问道。
“嗯”,陈澈颔首,随之解释道:“似乎是书院内有学生议论江琪入学之事不符合章程,后又徒生诸多流言,江琪与其争执了几句,后又独自跑了出来。”
林瑰闻言沉默。
先前她只觉得季裴然让江琪入扬州书院之事过于仓促,担心江琪一时难以接受,却是忽略了对于书院学生而言,恐也会有争议。
然而心中有些疑惑:“那些学生怎会知晓其中之事?”
陈澈平静地饮下面前的茶,却并说出心中猜测。对入学之事最为清楚之人莫过于书院之人,只怕有人并不想江琪顺利入学。然而此事终究是自己猜测,且身为旁观之人,不便多言。
“此事还是应告诉季掌柜。”
“我会告诉裴然”,林瑰眉间微蹙,声音不由冷了下来:“只是若此事为真,江琪恐怕不宜再去扬州书院了...”
“让他来找我便是。”陈澈当下开口,似乎心中早已有此打算。
林瑰闻言心中感激,突然明白为何江琪会信赖陈澈,他似乎总能理解旁人心中所想,却并不会多言,这样的人,的确很难得。
“陈澈。”林瑰突然开口。
“...怎么了?”
“我们如今算是朋友吗?”
握着杯盏的手一紧,陈澈抬眼看向林瑰,见对方也正盯着自己,又连忙将视线移开。
耐心地等待着陈澈回应,可良久过去,对方始终沉默。这时林瑰状似无意着道:“无防,不是也没关系。”
“如今这样就很好。”陈澈垂眼,突然开口。
“嗯”,林瑰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很快恢复如常。口中莞尔道:“这样也挺好。”
两人又沉默着坐了片刻,最终是林瑰打破了平静:“时辰不早了,回家吧。”
...
林瑰回到家中,只见院中一片漆黑,惟前厅内一盏烛火摇曳。走进前厅,只见季裴然正端坐于椅上,垂眼望着地面出神。
林瑰见状,挨着人坐了下来。
察觉到有人靠近,季裴然霎时回神,见是林瑰后一怔,下意识道:“你回来了。”
“嗯”,林瑰应道:“江琪睡下了?”
“闹了好一会儿才睡着”,季裴然柔声说道,眼中带着失而复得的后怕,看向一旁的林瑰:“...陈夫子可有说什么?”
说这话时,季裴然有些自责,今日若非陈澈,自己当真不知江琪会躲在何处,一想到此,季裴然提议:“明日我要亲自去书院道谢。”
林瑰见季裴然面容憔悴,随即安抚道:“好,明日我陪你去。不过方才陈澈说起件事,你也该知道。”
“...何事?”
林瑰神情凝重地说出江琪今日逃学之因,话落,看向季裴然道:“裴然,也许扬州书院并不适合江琪。”
季裴然在听林瑰说话时,双手便已紧攥在一起,眼下强忍着颤意:“明日我便去扬州书院退学。”
第二日一早,三人收拾妥当,林瑰陪着母子二人一同前往陈澈那里,陈澈见江琪今日精神不错,轻拍了拍其肩膀:“你先进去吧。”
目光追随着江琪进了书院,季裴然放下心来。这时看向一旁站着的陈澈,神色感激道:“昨日慌乱,未来得及同夫子寒暄,妾身今日特意前来感谢夫子。”
话落,伸手将一包袱递于陈澈面前,继而开口道:“妾身也不会别的,惟绣工尚算拿的出手,因此特意为夫子做了件新衣,还望夫子莫要嫌弃。”
陈澈微怔,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局促,连忙拒绝道:“季掌柜不必客气,江琪是在下的学生,这些都是应该的。”
然而季裴然却执意要将衣服送给陈澈,于是推搡之间,不免有人向他们多看了几眼。林瑰本在一旁默默看着,可见两人举动惹来众人围观时,伸手夺过季裴然手中包袱,径直塞进陈澈怀中:
“还望先生体谅一位母亲的心意,若你心中过意不去,多送江琪几本书便是。”
陈澈不由一怔,任由林瑰将包袱放在自己手中,见其虽面色平静,却似乎不似往日般热情,于是也未再推脱,缓缓开口道:
“那便多谢季掌柜。”话落,便开口告辞,转身进了书院。
前往萧府的路上,季裴然不时打量着林瑰。就在目光再次落向林瑰身上时,林瑰忍不住道:
“问。”
季裴然闻言一顿,随即好笑道:“你与陈夫子之间发生了何事?”
提起此事,林瑰方才压下去的不满再次升腾起来,无声叹了口气,将昨夜之事说了出来。
说完后眼中闪过一抹不解:“我不过是想与他交个朋友,他竟拒绝了...”
昨夜陈澈拒绝自己后,林瑰面上虽看似平静,内心却不免失落。自诩经过几日的接触,两人也算有些交情,谁知陈澈竟如此果断的拒绝,林瑰实是有些想不明白。
季裴然见林瑰难得露出如此消极的神情,心中诧异那位陈夫子当真与众不同,于是追问道:“你当真只是想与他交朋友?”
林瑰一怔,明白季裴然此话何意,她承认陈澈与别的男子似乎不同,可眼下也的确没有其他心思,于是老实应道:“起码目前是。”
毕竟于她而言,能成为朋友已是很难得了。可陈澈却不同意...真是讨厌。
...
昨夜萧慎虽答应派人去找江琪,可此事最终却不了了之,季裴然如今也反应了过来,只怕昨日那些话不过是搪塞自己之言,因而站在扬州书院门外时,目光不由一凉。
门外小厮并不认得两人,故而在看见林瑰二人欲进门时连忙将人拦住:“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林瑰见状对小厮道:“妾身来找萧学正,还望通传一二。”
小厮狐疑地看向面前二人,毕竟每日来找学正之人无数,于是敷衍道:“学正眼下正忙,没工夫见客。”
林瑰闻言神色一冷,口中却还算客气:“那劳烦告诉萧学正,妾身乃江琪家人,有要事与学正说。”
“江琪?”小厮心中疑惑更甚,要知道,能入扬州书院学习之人皆乃城中显贵之后,自己皆能记住其名,然此二人从未见过不说,他也从未听过江琪此人。故而神色越发不耐:“书院内没有叫江琪的,二位请回吧。”
若说方才林瑰还心存侥幸,可当小厮说自己从未听过江琪之时,林瑰笃定萧慎昨夜并未问询过书院众人,于是脸色愈发难看:“那便劳烦告诉学正,昨夜从书院走丢的学生家人前来,此事事关人命,还请亲自跑通传得好。”
话落,小厮眼中总算有了波澜,无论此话是否为真,既涉及人命,还是该慎重才是,于是看向林瑰二人,说道:“那劳烦二位稍等。”
接着转身向院中走去。
季裴然见林瑰语气不好,担心其会惹恼萧慎,故而扯了扯其衣袖道:“一会儿莫要着急,横竖咱们不会再来。”
此事虽错在书院,可以自己与林瑰乃女流之辈,论权势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季裴然担心林瑰太过冲动会难以收场。
“知道了。”林瑰神色恹恹着开口。
片刻后,小厮子远处走来,身后则跟着面容平静的萧慎。
看着二人行至门外,季裴然连忙拉着林瑰行礼:“妾身见过萧学正。”
萧慎看了眼季裴然,后又将视线挪向其身旁的林瑰,接着缓缓问道:“江琪找到了吗?”
林瑰闻言心中恼火,却记得季裴然叮嘱,故而沉默不语。一旁的季裴然这时颔首道:“找到了,是他贪玩擅自跑出去了,害得众人担心。”
“无碍便好”,萧慎闻言面上释然,转而疑惑道:“那今日怎未来书院?”
“妾身昨日细想了下,江琪无论资质与学识,似乎并不太适合扬州书院,故而还是去原来的书院罢,辜负了学正苦心,妾身代他向您道歉。”
萧慎闻言剑眉微挑,不过对此倒并不意外,因而面上闪过一丝凝重,故作遗憾道:“既如此,那便罢了。横竖江琪是个聪慧的孩子。”
至此,此事便算了结。
可就在林瑰二人打算离开之际,只见两个学生相携着走上台阶,口中低声嘀咕:
“你说江琪今日回来吗?”
“我要是他可没脸再来。”
“是啊,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也配进这里读书?”
林瑰目光变得一寒,转身看向身后的两名学生,待其将行至门口时,缓缓开口道:“二位小公子留步。”
那两名学生正低头交谈,闻言猛地一怔,接着相继将头抬了起来,却是先看到了站在书院外的萧慎,遂连忙拱手作揖:“学生见过学正。”
林瑰不知萧慎是否将二人方才交谈听进耳中,却见其神色如常着开口:“也不看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进去。”
“...是”
二人闻言连忙打算抬脚走进书院,林瑰见状目光微凉,出声阻止道:
“二位小公子是患了耳疾?妾身说留步。”
林瑰: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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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扬州书院(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