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裴然送江琪回了书院,林瑰则与陈澈一道前往医馆。
大夫打量着陈澈的右腿,接着又抬手按向其膝窝,见对方眉间紧蹙,似竭力忍耐一般,于是缓缓将手松开,问道:“公子昔日断腿之时是否未及时接骨?”
一旁站着的林瑰闻言微怔,下意识看向陈澈,只见其沉默片刻,低声“嗯”了一句。
“那便是了”,大夫见状了然:“想来公子的腿当初恢复的不是很好,今日又撞到断骨之处,故因会肿痛。”
“那可有药能医?”林瑰神情凝重地问道。
大夫不知陈澈与林瑰是何关系,可看这姑娘关切的神色,还是如实说道:“断骨之处耽搁太久,已无法根治了。如今老夫也只能开些消肿的药来缓解疼痛。”
林瑰虽知晓陈澈有腿疾,可直到方才大夫说完后才意识到如此严重。然而陈澈对此早已清楚,故而面上格外平静,仰头看着大夫:“劳烦您开些消肿的药吧。”
“不行”,林瑰突然开口打断,瞥了眼陈澈的腿后,对大夫说道:“辛苦您再开些调养身体的药。”
话落,又担心自己说的不够详细,遂补充道:“像什么枸杞,人身,当归,都来一些。”
大夫见状好笑,可看着林瑰神色认真的模样,耐心解释道:“姑娘,这位公子虽腿部有疾,但身体底子尚算不错,倒是不必如此滋补。”
这时,一旁坐着的陈澈也不由失笑,开口安抚林瑰:“这些药治不了我的病”。
然而林瑰却执意如此:“可补补终归是有益处的。”
“话虽如此,药却不可乱用。”大夫闻言打断了林瑰的话,然而念在其关心则乱的份上,笑着道:“不过姑娘方才所说的那些,也都于气血有益,如常服用一些,也是能起到调养之效。”
林瑰闻言,脸上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自得之色,看着陈澈语重心长道:“听到了吗,大夫说这些都是于你有益的。”说完又看向大夫:“可有法子能缓解他的腿疼?”
大夫正持笔写着药方,思索片刻后道:“熏艾也许可以缓解些。”
林瑰神色一喜,兴奋的看着陈澈:“那咱们一会儿去买些艾草。”说罢,接过大夫递过来的药方前去抓药。
大夫看着林瑰的背影感慨:“公子有福,遇到了个好姑娘。”
陈澈面上一怔,看着不远处忙碌的林瑰沉默不语。林瑰于他,的确是福气,可他于林瑰,便不是了。
林瑰亲自盯着人将药抓好,而后提着几大包药材回到来到陈澈身边,手中拿着几大包药草,笑着道:“走吧。”
陈澈被林瑰那几大包药所惊,下意识问道:“药方上有这么多药?”
“没有啊”,林瑰诚实的应道:“我又让伙计加了些枸杞,人身,当归。既然是记梁家的账,怎么也得多买些才是。”
陈澈眉间一皱,无声地看向林瑰,而林瑰也毫不避讳的望着陈澈。如此对望许久后,还是陈澈妥协:“我是不愿你因此与梁家结恶。”
毕竟方才看着,那位梁老爷并不似好相处之人,陈澈担心林瑰会吃亏。
不料林瑰这时却忍不住笑了:“骗你的,单子上的药记在梁家账上,余下的是我花钱买的。”
陈澈闻言一怔,随即有些无奈。
回去的路上,林瑰问起陈澈为何会带江琪来扬州书院。陈澈手中拿着几捆艾草,鼻腔中的气味刺激的他皱眉,听林瑰如此问时也未隐瞒:“他说不想逃避。”
今晨江琪走进书院后趴在案几上默默看书,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也不见其开口,陈澈见状伸手轻敲了下其书案,低声道:
“随我出来。”
江琪闻言猛地回神,看着陈澈的背影,默默跟了上去。
“...陈夫子”,江琪低声开口。
“你怎么了?”
听陈澈如此问,江琪憋在心中的话一瞬间向胸腔内涌出。而后神情变得更为纠结,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陈澈见状也不催促,牵着人来到后院那棵梧桐树下,接着相继坐了下来。
江琪盯着地上落下的几片梧桐树叶,低着头说道:“娘亲与林姨今日会去扬州书院替我退学。”
此事陈澈大致猜到了,经过昨日,想来江琪娘亲也不会让其继续回扬州书院。
“那你为何不开心?”陈澈开口问道。
“我没有不开心”,江琪否认,眼中升起一抹低落:“我就是有些不甘心,分明是那人诋毁娘亲与我,为何却是我离开书院?”
说这话时的江琪如同一只困兽,眼中带着最为原始的茫然与无助,如此神情突然令陈澈想起五年前的自己,看着证人的口供与画押,他也是同样无辜的看向县令:
“小人没有做,为何要认罪。”
可那一声竭尽全力的声辩,终究淹没于所谓的呈堂证供之下,最终曰:此乃吾朝律例。
也许是明白他们同样卑如蝼蚁,陈澈担心江琪变成自己,从此便是永无止境的被声讨。可私心里,却又不愿江琪选择麻木,被动接受着施与己身上的诸多无奈。
这时江琪突然仰头看向陈澈,目光纯净却茫然:“夫子,是我错了吗?”
陈澈有一瞬的怔愣。
当年的他也问过自己老师同样的话:“先生,学生不愿认下这欲加之罪,难道错了吗?”
而那位长者则眉目慈祥着看着自己,笃定地开口:“俨时,你没有错,故而不必困扰。”
“...夫子?”见陈澈出神,江琪疑惑着道。
陈澈闻声猛地回神,目光对上江琪眼中的纠结,接着温和地看着其,效仿当年夫子对自己那般:“你没有错,便不必困扰。”
江琪闻言终于松了口气,眼中的失落也冲淡了些,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看向陈澈道:“夫子,我想亲自向学正解释这件事。”
“...好”
于是陈澈陪着江琪一同前来。
林瑰在听陈澈讲完后颇为欣慰,不禁感慨道:“原本我还担心这小子遇事过于怯懦,如今看来倒是放心了。”
陈澈闻言忍不住微怔,随即问道:“不面对便是怯懦吗?”
林瑰抬眼见陈澈目光透着疑惑,不由想起方才书院内江琪的一番话,凭借她对江琪的了解,应是说不出那番话来的,那么此话只可能是陈澈教的。于是林瑰反问:
“方才江琪那番话是你教他说的?”
陈澈目光一滞,而后颔首:“没错,是我同他说的。”话落,紧接着问林瑰:“你觉得不该让江琪罢休吗?”
“你怎会如此以为?”林瑰有些好笑:“以梁家人的性子,今日我们若不作罢,只怕日后在城中不会好过。”
这时林瑰回答了陈澈方才之问:“不面对当然不是怯懦,不面对只是一种选择,选择没有对错。”
选择没有对错。此话令陈澈一震,可选择若没有错,那自己当年执意上诉,最终却一无所有的结果,又要如何解释。
见陈澈陷入沉默,林瑰以为其对梁家心有不甘,于是不怀好意地开口:
“不过既然梁家不知错,那么总得让他们失点血才是,所以你又上当了...”
抬手晃了晃手中几包药材,林瑰目光狡黠:“这些枸杞其实也记在了梁家账上。”
陈澈闻言回神,反应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竟被林瑰骗了过去。然而这时他却发现,自己心中并未觉得林瑰此举不妥,甚至在看见其神情雀跃时,亦颇为轻松。而就在此时,陈澈觉得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似乎有了回答。
两人行至书院门外,林瑰见陈澈神色无异,不由放下心来。伸手将手中的药包递了过去,口中交待道:
“药你记得按照药方上的剂量服用,至于熏艾,医馆伙计说睡前一次即可,若是次数多了反而无用。”
陈澈听着林瑰认真思索着方才大夫的医嘱,妥帖的交待给自己,只觉心中有处地方似糕团般软糯,于是看着面前之人,认真地说道:“林瑰,多谢你。”
林瑰本还在回忆自己可有遗漏什么,乍然听见陈澈道谢,脑中不由一空,下意识抬头看向陈澈,磕绊着道:“谢...谢什么,你本也是因我才受伤的。”
“我并非是说此事”,陈澈目光清澈地说道,细看之下眼中还藏着几分欢喜:“总之这些时日...多谢你。”
林瑰见状有些奇怪,此话听起来像是道别之言,故而以为陈澈在同自己话别,于是脸上不由冷了下来。陈澈本就看着林瑰,在察觉其面上变化时,疑惑着道:“怎么了?”
话落,林瑰心中那股烦闷再此涌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她不愿再压抑自己:“你是不是不愿再与我来往了?”
陈澈不知林瑰怎会从自己的谢意中解读出道别执意,心中不免好笑。不过今日后来他思索了许久,猜测林瑰许是在因昨夜之事难以释怀。若非方才扬州书院之事,只怕其如今依旧不肯同自己说话。
想起方才大夫说的那句“遇到了个好姑娘”,陈澈心中一软,默默叹了口气,看向林瑰说道:
“昨日之事,是我的错。但我没有不愿与你来往,此事你莫冤枉我。”
不知为何,林瑰从陈澈的语气中似乎听出了些许委屈。然而此事本就是陈澈的错,故而林瑰闻言并未接腔,只无声看着面前之人。
陈澈见状有些无奈,担心林瑰当真会因此生气,只得继续解释:
“曾经发生过一些事,致使我的亲人被牵连,所以我...有些别扭,对不起。”
陈澈说了一半,也觉得自己此举荒唐,故而有些心虚,见林瑰平静的盯着自己,遂说道:“你有什么便直说吧。”
林瑰想了许久才明白陈澈话中之意,因而听陈澈如此说后,当真神色认真的开口:
“你的意思是你担心我会像你亲人那样?”
“...嗯。”
“那你现在肯了?”
“...嗯。”
“为什么?”
见林瑰问起缘由,陈澈神色微怔,似乎也未想过自己为何突然决定向林瑰解释此事,如今想来,也许是:“我不想你我之间因此事生出误会。”
“这不是原因”,林瑰突然开口,盯着神色有些局促的陈澈,不怀好意地问道:
“陈澈,你是不是喜欢我?”
陈澈:啊?不是吧...
林瑰:我不听,我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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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经年残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