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江琪以为自己撞见鬼了,否则为何会看见自己最为尊敬的陈夫子正坐在自己房中。
“怎么,不认识了?”陈澈见江琪神情呆滞,不由有些好笑,故而揶揄道。
偷偷用手掐了下自己大腿,感觉其上传来一阵疼意,江琪方才意识到眼前并非梦境,连忙笑着跑到陈澈面前:“夫子,您怎么来了?”
“听闻你惦记我,故而特意过来看看你。”
江琪闻言面上一红,神情变得有些羞恁:“昨日听闻您病了,学生有些担心,这才求林姨去看望您,是...林姨带您来的吗?”
陈澈闻言一笑,低声“嗯”了一句。
林瑰将早饭准备妥当,却见江琪房门紧闭,于是来到门外,伸手敲了敲门,开口说道:“起来了,上学该迟了...”
话落,门突然从内打开,一道身影撞进林瑰怀中,环手抱住人道:“林姨你真好,当真去看望夫子了。”
林瑰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下意识退了几步,待稳住身形后,没好气道:“趁我没动手之前赶快松手。”见江琪将手松开,口中催促着:“快去洗漱,早饭已经好了。”
江琪闻言应了一声,而后跑去打水洗脸,这时林瑰见陈澈正端立于屋内看着自己,故作镇定的将眼神移开,却不忘提醒:“先生也快去洗漱吧。”
“...好。”
季裴然不动声色的看着桌上吃饭的三人。
江琪与陈澈吃完后便相携着去了书院,此时厅内仅剩自己与林瑰,季裴然悠悠开口:
“说吧,昨夜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林瑰不甚在意,继续喝着碗中的粥。
林瑰一直飒爽而直率,因而季裴然鲜少见其避而不谈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遂继续追问:“那位陈夫子是怎么回事?”
“就那回事啊”,林瑰满不在乎:“你儿子让我去探病,后来陈澈担心我的安危送我回来,我不好让他拖着病躯再回去,便让人暂且睡在江琪房中了。”
林瑰的解释顺理成章,可季裴然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于是好奇道:“你不是不喜与男子接触吗,怎看着与陈夫子格外熟稔?”
“哪里熟稔了?不过是因江琪而见过几面罢了。”
季裴然狐疑地盯着林瑰看了片刻,见其确无异样后将视线收回,随即苦口婆心道:“林瑰,你年纪也不小了......”
林瑰不用想也知季裴然接下来的话,于是连忙抬手止住:“裴然,我当你我之间在此事上是有默契的。”
季裴然闻言一怔,却是未再言语。
自与林瑰相识至今,二人皆鲜少谈论嫁娶之事,自己是因丧夫之事难以释然,至于林瑰,仅以一句“不喜男人”略过,故而自己也不好再追问。
不过情爱之事本也难言说,季裴然起身将桌椅摆放整齐,缓缓对林瑰道:“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
“...嗯。”
直至前厅内剩林瑰一人,她才收回飘忽不定的眼神。
她不在意季裴然那句“年纪不小”,却有些在意那句“与陈澈格外熟稔”。林瑰并非豆蔻年华,也早已过了懵懂于情爱的年纪。一直以来她不愿谈及婚配,的确是因难以习惯与男子接触,可昨夜之事却令她诧异。
她似乎...并不排斥陈澈,至于缘由,说不清楚。
也许是听江琪说起其病情时不免同情,或是直觉此人性格虽执拗,行事却是端方,亦或是其他。
无声叹了口气,林瑰在心中规劝自己,莫要庸人自扰。
可当晚林瑰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不知为何不断奔跑,身后似乎被人在追赶,可林瑰偏无法看清其样貌,亦听不见声音,只能竭力向前跑着,突然身后有只手将她狠狠推倒,于是她则摔下了山。
双眼猛地睁开,林瑰神色有些木然,反应片刻才意识到方才乃梦境。
不过这并非她第一次做这样的梦,自五年前失忆后,她不时会梦到一些零碎片段,有人威胁她,有人鞭打她,亦有人牵着她逃跑。不过被人追上悬崖之景却是头一回。
盯着天花板有些出神。
林瑰曾想凭借这些残存的记忆拼凑出过往,可无论如何努力,却始终徒劳。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这些梦境夹杂于脑海之间,第二日继续平静生活。
起身穿好衣服,伸手将房门打开,发现家中只剩她一人,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睡了许久。
抬脚走进厨房,见季裴然煮好的粥正煨在灶台上,隐隐冒着热意,于是舀了一碗来喝。
待用过早饭,林瑰来到前院的铺子内。萧冉的胭脂总算完成,不过炎夏将至,也该研制一些适合夏日的香料。思及此,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林瑰奇怪季裴然怎还未归,正想着此事,只见人便匆匆回了铺子,面上还染着笑意。林瑰见状,心中猜出一二,伸手递了杯茶给季裴然,口中打趣道:
“看来是有喜事。”
季裴然囫囵着将茶饮下,眸中是掩不住的喜悦:“自然是喜事,我与萧小姐确定好衣服款式后拿给萧学正看,而后顺嘴提起江琪入学之事,哪知萧学正当下便点头,称江琪明日便可去书院。”
听着季裴然兴致勃勃地开口,林瑰神情淡然。在与萧慎为数不多的几面之缘里,她对此人印象最深的,是其不时流露出的傲然之姿。因而此次萧慎能同意江琪入扬州书院,倒是令林瑰颇感诧异,然而想起昨日江琪的话,又不免担心:
“此事你要如何同江琪说?他似乎并不愿去扬州书院。”
“那是他不知好的学堂有多重要”,季裴然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而后道:“他爹若还在,也会这样做。”
关于江琪的父亲,林瑰仅知晓其因乡试落选而心生郁结,最终自尽。因而季裴然在江琪读书之事上颇为执拗,竭力为其挑选书院,幸而江琪于读书之事亦有天赋。
“无论如何,同江琪好好说,莫因此事闹得不愉快。”
言及此,林瑰不再规劝。
傍晚江琪下学回家,季裴然兴奋地同他说起明日去扬州书院之事,不料江琪听后却是一怔,随即气恼道:
“我不要换书院,我想继续呆在如今这间书院里。”
季裴然闻言神色未动,只平静着说道:“江琪,娘亲让你读书,是望你能实现你爹爹生前未了之愿,为江家考取功名,而这一心愿在扬州书院更易实现。”
“可我并不以为读书仅是为考取功名,娘亲,孩儿会努力读书,若能考得功名自然是好,可若不能,孩儿也会继续读,只为能洞悉世间之事。”
“此话是谁教你的?”季裴然听江琪说完,不由变了神色。
江琪习惯了母亲平日里温柔的模样,如今见季裴然神色微凛,没来由的有些畏惧,却迟迟不愿回答,可季裴然却未放弃,继续追问:“说,谁告诉你的?”
“...是陈夫子说的。”江琪小声开口。
“就是昨日住在家中的那位夫子?”
见江琪不应声,季裴然心中一恼,作势便要起身,欲往屋外走去。
“娘亲...你要去哪里?”
“我去问问那位陈夫子,为何要在你面前说这般胡话!”季裴然终是忍不住发了火,她可以允许江琪忤逆她任何,可在读书之事上,她不允许。
见季裴然不似玩笑,江琪眼中一慌,连忙将母亲拦下:“娘亲,你不要去找陈夫子,他...并未胡言。”
“如此不算胡言?”季裴然不由反问:“江琪,我不管旁人如何,你读书就是为了功名。”
江琪闻言有些委屈,可看着季裴然不容置喙的模样,担心其当真责怪陈澈,于是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母亲不要生气,我明日去扬州书院。”
...
林瑰并不知这母子二人昨夜的一番争执,只是今晨见江琪一双眼睛格外肿胀,季裴然面无表情之时,大致猜得了一二,为了哄江琪欢喜,林瑰出声调侃:
“呦,江少爷这是将核桃镶眼上了?”
谁料话音刚落,江琪眼中的泪珠瞬间落下,滴进了面前的汤羹之中。
林瑰见状一愣。
江琪并非爱哭的孩子,即便有人曾笑他没有父亲,他也只是低声呵斥,并未因此哭闹,不过林瑰觉得是因季裴然总教江琪息事宁人,令其缺少男儿气概。可今日见江琪无声哭泣,林瑰心中有些慌乱。
不由看向一旁的季裴然,哪知对方只继续平静用着早饭,片刻后起身将碗筷拿起,瞥了眼江琪道:
“吃快些,否则上学要迟了。”
见季裴然的身影消失于厅门之外,林瑰扭头看向一旁沉默地江琪,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放在桌上,难得柔声道:
“行了,别哭了,你娘也并非有错。”
其实林瑰对于江琪读书之事看的淡然,她虽不喜诗书,却也懂得知书明理之义,且江琪因善读而较许多孩子更为懂事,故而她以为如此便足够了。至于科考之事她并不了解,听闻此事颇为艰难,既如此,未有功名实乃常矣,难道未中举之人皆要同江琪父亲那般寻短见去?
虽知此事是季裴然对江琪逼得紧了,可林瑰终究不便规劝,故而也只能安抚江琪:“你若不舍得如今书院中的夫子与朋友,待空闲时我领你去看望他们。”
江琪闻言却始终沉默,良久后却点了点头。
林瑰以为此事便已过去。
谁料傍晚时分,陈澈突然赶来林瑰的胭脂铺内,神情透着紧张:
“江琪回家了吗?”
林瑰闻言一怔,以为季裴然还未来得及同书院说起江琪转学之事,于是解释道:“江琪今日去了扬州书院,许是还未来得及知会你。”
“不是”,陈澈神色一寒,冷着声道:“他今日晌午曾来找我,可我那时未在书院,方才得知此事觉得有异,故而过来看看。”
话落,林瑰心中一紧。晨间是季裴然亲自送江琪入学的,为何江琪会在晌午去找陈澈。
而陈澈在看见林瑰的表情后也顿时反应过来,于是未有一丝犹豫,对林瑰道:“去扬州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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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黄梅时节(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