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瑰觉得自己今日在萧氏兄妹处受了气,没道理回家还要被江琪这小子戏弄,故而在其打算逃跑之际伸手将人按了下来,捏住其脸颊,恶狠狠道:
“你说谁凶悍?”
江琪觉得自己这些年来能在林瑰手下活命,只因认错够快,故而当林瑰的手刚抬起时,连忙苦着脸道:
“林姨...我错了...”
但林瑰却并不打算罢休,手上的力气不由大了些,挑眉道:“何处错了?”
“你一点儿也不凶悍,是除了我娘外最美的女子。”
经过多年相处,江琪深谙林瑰之意,每当自己犯错时,只要不断夸赞其美貌,便能躲过一劫。而此次显然也不例外,林瑰闻言当即松了手,冷哼道:“看在你够诚实地份上,不同你计较。”
江琪闻言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被林瑰掐红的位置,林瑰见状心情不错,于是问道:“陈澈是住在书院吗?”
“嗯”,江琪点了点头:“陈夫子原是不肯住的,后来是常老夫子让其打扫书院抵扣房租,陈夫子这才答应。”
江琪本意是希望林瑰能因此同情陈澈,进而愿意去看望他,可此话一出也的确觉得陈澈潦倒,故而脱口而出:“陈夫子太可怜了。”
林瑰原本心中并无异样,可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过那道微跛的身影,接着在听见江琪说陈澈可怜时,林瑰难得没有出声。
江琪见自己一番话似乎并未打动林瑰,心中有些气馁,于是默默对林瑰道:“林姨,我先回房了。”
直至江琪走出前厅,林瑰的身子始终未动。半晌后却忽地起身,缓缓回了房中,然片刻之后又走了出来。
待站在书院门外,林瑰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此举或许有些...不妥。但脑中那道微跛的身影始终挥散不去,于是深吸了口气,缓缓来到书院门前,抬手扣门。
良久过去,门内始终未有动静,林瑰眉间不由一蹙,复又抬手轻扣门栓,这时只听一道声音响起:“...稍等。”
声音似乎较自己有些距离,故而听得有些不甚清晰,不过林瑰还是老实将手放了下来,默默站着等那人前来开门。
片刻后,只听门内传来一阵窸窣,接着木门缓缓自内打开,透过月夜,林瑰看见了陈澈那张苍白的面容。
察觉到陈澈仅着一件单衣,想来是已歇下,林瑰脸上带着歉意道:“抱歉...妾身是否打扰先生了?”
陈澈未想到林瑰这个时辰会来书院。
许是前日夜里受了寒,自己的右腿从昨夜起便疼痛难忍,牵连着半个身子都寒凉不已,饶是今日已裹着被子休息了一整日,却依旧未缓过劲来,故而方才听见有人敲门,他费了极大力气才从床上坐起,一时来的慢了些。
“无妨”,陈澈薄唇轻启,一双的眼睛望向林瑰,略带疑惑道:“江琪又未回家?”
“不...不是”林瑰连忙摆了摆手,而后解释道:“他回家了...他说先生似乎病了,要妾身代为看望。”
林瑰一向自诩洒脱,可不知为何每每面对陈澈之时,总有种无法言说的局促,抬眼看着面前衣着单薄的陈澈,林瑰问道:
“先生好些了吗?”
“...好些了”,陈澈似乎有一瞬的讶异,眸中闪过一丝光亮,看向林瑰道谢:“多谢姑娘跑一趟。”
话虽如此,可林瑰看着面前那张憔悴而虚弱的面容,知道陈澈是在敷衍自己。于是伸手指向一旁的墙壁,平静地开口:“先生的脸看着同此墙壁一般颜色,如此便是‘好些了’?”
陈澈本想应付几句后便送客,却未想到这女子似乎不懂言外之意,而自己的右腿此时显然已无法支撑他继续辩解,正向开口之际,右膝处猛地一抽,似有无数根银针同时落下一般,硬生生将口中的话拽了回去。紧接着连忙伸手扶住门沿,将身子倚于门边,这才不致倒下。
林瑰也看出了陈澈的异样,于是连忙伸手将人扶住,顾不得男女有别,牵过其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接着将人搀扶回房。腿部的痛意令陈澈险些没了意识,却始终记得提着口气,未将全部力量压在身旁之人身上。
林瑰磕绊着将陈澈扶进房中,接着又将人拖到了床上,这时见陈澈额上满是汗渍,不由担心问道:
“可有药止疼?”
“...有”,陈澈虚弱的开口,将手缓缓抬起,伸指指向床旁那只木桌:“在桌上...”
林瑰连忙起身将桌上的药瓶拿了过来。
“服几粒?”
“...六粒。”
林瑰极快将药丸倒出,又去桌上倒了杯水,扶着陈澈起身将药服下。一连串动作结束后,额上也冒出一层薄汗。
看着陈澈慢慢平静下来,不似方才般难以忍耐,林瑰微微松了口气。
还说什么好些了,鸭子都不如他嘴硬。
床上躺着的人此刻一双眼紧紧闭着,眉间仍留着几道蹙眉所致的褶皱,薄唇因先前的痛感而泛白,双手交错着置于身前,平静而温和。
这是林瑰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如此细致观察一个男人。
自五年前醒来后,她不知为何格外不喜接触男子,每当有男子靠近时便会心生抗拒,幸而她做的是胭脂生意,无需接触过多男人。
可陈澈是个例外。
第一次相遇,林瑰望着那双眼眸,心中的不安与焦灼在一瞬间被安抚,而前日夜里的交谈也并未令她心生抗拒。至于方才搀扶其回屋,虽说不乏情形紧迫之因,可眼下想起,她并没有不适。
这样的认知令林瑰颇感诧异,眼中的神情也因此有些晦暗。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陈澈缓缓醒了过来,在看见上方的卯榫时有一瞬恍惚,而后忆起不久前林瑰将自己搀扶进房中之景,思及此,下意识将头看向一旁,只见林瑰一手撑着侧额,双目微阖。
盯着人看了片刻,陈澈伸手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欲撑着身子坐起,却因动作太大牵扯住了右腿,不禁“嘶”了一声。
林瑰本也未熟睡,因而方听见响动便睁开双眼,只见陈澈正别扭地起身。于是连忙上前将人扶住,又在陈澈怔愣之间将其按了下去,拉起一旁的被子盖上,随即说道:
“你应是受寒了,得将被子盖好。”
说话时,身上的皂角香气游离着钻进陈澈鼻腔内,进而有一瞬的恍惚,故而连忙屏住呼吸,下意识将头转向了一边。
林瑰此时也发现两人举止亲密,是以忙松开捏住被角的手,接着向后退了几步。房中安静异常,林瑰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打破尴尬,这时陈澈却将头扭了过来,看着林瑰开口:
“...多谢。”
“不必”,林瑰连忙应道。又想起什么来,从袖中取出一包药草放于桌上,抬眼看向卧床之人:
“此药煎好后的残渣敷于腿伤之处,兴许能缓解些。”
话落,今夜的任务也算完成,林瑰打算告辞。
谁知陈澈这时却再次将被子掀开,欲起身下床,口中不忘说道:“眼下天色已晚,姑娘独自回去怕是不妥,在下送姑娘回去吧。”
林瑰今日算是见识到何为执拗,看着陈澈拖着条病腿下床,神色有些无奈:“你这幅样子如何送我回去?”
陈澈闻言动作未停,伸手拿起一旁的鞋穿好,缓缓来到了林瑰面前,平静着道:“送姑娘回去还是行的。”
话落,林瑰盯着陈澈不语,见其执意的模样并非玩笑,险些气笑出声:“我能够自己回去的。”
“不可”,陈澈神色突然一凛:“夜里危险,在下送姑娘回去。”
几次三番地开口,林瑰发现陈澈对此事格外坚决,可自己本就是来探病的,倘若要病人送自己回家,岂非本末倒置,思索片刻,林瑰开口道:
“东边可是还有间厢房,妾身今日住在那里可好?”
“不可。”
陈澈果断拒绝,若放在平日,林瑰定会恼火,直道此人不懂变通,可看着陈澈强忍痛意依旧倔强的模样,她有些不想计较了,于是妥协道:
“...那便有劳了。”
两人身披霜月,一路无话地行至胭脂铺前,林瑰扭头看向身旁,缓缓开口:“到了。”
陈澈闻言颔首:“姑娘快回吧。”说罢,转身打算离开。
“陈澈。”
林瑰突然喊道,声音在四下静谧之间显得尤为清晰。然而陈澈的背影却是如常,听见林瑰开口,缓缓扭头看向身后:“...何事?”
“...你随我进来吧。”
没来由的一句话,陈澈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怔愣地看着林瑰,等其继续解释。
林瑰开口便有些后悔,奈何为时已晚,因而只好接着说道:“今夜你在江琪房中凑合一晚吧,否则来回这一趟,明日江琪恐见不到最爱的陈夫子了。”
月影笼罩在不远处人的身上,林瑰看不清其表情,可似乎听见其低笑了声,接着在月影错落之间,一道声音响起:
“那便打扰姑娘了。”
陈澈坚持送林瑰回家的原因后面我会讲,欢迎大家收藏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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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黄梅时节(四)